“壞學生”也是一粒溫暖的種子

楊志艷

兩三歲上幼兒園時,難得遇上自己喜歡的老師過生日,於是開動小腦筋精心地繪製一張賀卡,全神貫注地在一張小小的卡片上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心,然後發自肺腑地寫上一句感人至深的話語:我愛您!驕傲得沉醉在自己的這份赤誠心意表達里,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世界上最棒的禮物與深情。
六七歲上小學時,偶然碰到最心愛的玩具被搶,我跟大多數孩子一樣會選擇毫不顧忌地放聲哭泣,向老師、家長或者是同學訴說自己的不滿與委屈,直到他們如春風潤物一般撫慰著自己受傷的心靈,直到與對方和解言歡,直至破涕為笑方止。
時光這只無形的大手讓每個幼稚的小孩子徜徉踱步,一晃就邁入了金釵之年,我開始由衷得羨慕班裡屈指可數的“調皮蛋,”除了體育課他們表現得生龍活虎,動感十足以外,每當上文化課時這幾個傢伙居然無精打采,有次竟公然在課堂上打起呼嚕來,當然這種行為勿庸置疑地遭到了老師嚴厲的批評教育,為了不再惹老師生氣,並且為了應付老師的檢查,他們幾乎靠抄作業來完成既定的學習任務。而我恰恰相反,從來不照抄別人的作業,就連感冒輸完液也要堅持回學校上課,所以在老師和同學們的眼裡我就是乖巧與聽話的代表,儼然在無形之中就把自己劃撥到了“好學生”的陣營,那麼“壞學生”自然是這種不大聽話,比較隨性又偏愛偷懶耍奸的人。
我座位的後排就坐著這樣一位“壞學生,”每當老師表揚我時他總是毫不在意,由此我曾嚴重懷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否是真理。他幾乎把好成績的同學作業統統藉抄了好幾個來回,但他就是不借我的抄,而且全班他總是最後一個交作業。每次他在遞交作業之前總是先用手扯拽幾下我的羊角小辮兒,然後我一扭頭,迎上他習慣性地把作業本不動聲色地就遞交到了我的手心,我們常常是在悄無聲息但又一氣呵成地連貫動作中恰如其分地完成了配合。
其實大眾眼中的“好學生”只是表面閃亮,帶病堅持上學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勤奮,而是緣於父母忙於工作,呆在家裡無人陪護也挺百無聊賴的,所以只好到學校裡來湊個人數,感受一下溫暖的集體氛圍而已。
好些時候我感覺後排的那個“壞學生”似乎識破了我的偽裝。猶記有一次下晚自習後我把英語書拿回家準備預習,可是第二天風雨交加、大雨滂沱的,好不容易從家裡趕往學校,輪到上課鈴聲敲響才想起自己把書落在床頭了,可事情偏偏不湊巧,恰恰英語老師讓我站起來領讀,就在我慌慌張張不知所措時,那個後排的“壞學生”卻把書扔了過來,只說了一句:“你的書!”我怯怯地接了過來,不用打開扉頁我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書,這本書裡沒有筆記標註,它比漂亮女生的臉還要乾淨,無奈的我只能選擇接受,順手拿起那本英語書假裝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地讀了起來,老師什麼也沒說,對於他來說只要不搗亂課堂紀律就成,以至於他有沒有書,似乎並不受人關注。
大概在世俗人眼裡循規蹈矩是好,不思進取是壞,在一個班集體裡不追求出類拔萃的成績似乎很另類,人人都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士兵,顯然我後面的那位男同學做得不夠,至少他對分數自始至終都表現的無關痛癢。照理說同齡人之間即使是不溝通,那也是一條息息相通的河流,但我與他之間流淌的卻是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我們似乎是不相融的水分子,永遠保持著疏離的“三八界線。”直到有一天他忙著收拾課桌上的東西,然後跟班裡熟稔的同學擁抱握手道別,我才知道他將要轉學到父母打工的城市就讀,並且他說他不是讀書的料,準備讀完初中後就去學門手藝,以便將來在大城市裡早日站穩腳根安身立命。
一切收拾妥當後,他灑脫得揮了揮手向我們告別,並且示意讓我們回到教室裡繼續學習,說著後會有期之類的話語。這時他的同桌很傷感地哭成了一個淚人,而他卻說著男兒有淚不輕彈,明明紅了眼圈卻不肯掉一滴淚水。他路過我的面前時微笑頷首著說了一句話:“再見,小大人”。
自他走了之後,每當我看到那個空空的桌子就有一種既視感,心裡會沒來由得湧起陣陣失落與憂傷,我想起了有次成績放榜,同學們相繼離校,而我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分數時兀自在教室裡掩面向隅而泣,等我發洩完自己的痛苦與委屈以及不甘時,赫然發現課桌上多了一枚金黃閃亮的芒果,那時的山區孩子們通常沒有芒果可吃,而他的父母一直都在海濱城市的果園裡兼職打工,沒想到平日里喜歡惹事生非的“壞學生”竟也會如此細膩動人。
在漸漸成長的歲月裡,我以為同學之間定會有無數個不期而遇,離開之後必定也會有相見之日,然而沒有,人生海海,自此以後我們再無交集,我想起了那個“壞學生”對自己一直都很客氣,儘管他見識過我的狼狽不堪以及潰不成軍慘兮兮地哭泣樣兒,但我們從不曾翻越圍牆走近,更別說是“肺腑都無隔,形骸兩不羈”的摯友。其實“好學生”只是人設標籤,它那麼脆弱,遠沒有想像中的完美。
現在回想起來青春期的我大概真像個成熟的小大人,我含蓄且隱秘,即使是傷心也絕不示眾,連眼淚都變成了一種禁忌,羞與他人言。即使是忍不住偷偷流淚,但內心深處那個理性的我就會悄悄告訴自己,其實眼淚就像是肥皂泡泡,風一吹就散了,爾後我又能夠擦乾淚水自恰地做回自己。其實也沒有人知道我羨慕他的敢做敢為,後排的“壞學生”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偶像一樣的存在,他在我的青春期裡一直都很美好,他是我珍藏在心靈深處的秘密。
卸下“人設盔甲,” 其實“壞學生”的不羈表象之下也潛藏著一粒溫暖的種子,但凡遇上陽光雨露,他定會給予周圍人以驚喜或奇蹟,由此我深信善良的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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