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俊霖
暢銷書作家，作品見於《中國校園文學》《光明日報》《品讀》《青年文摘》《讀者》《意林》等刊物。《課堂內外》《第二課堂》等數十家刊物專欄作者，多家報刊年度金牌作家或優秀作者，數家雜誌特約撰稿人。
一
看著那早餐店裏12元一份的蛋炒粉和5元一個的雞腿，再看看那2元一個的茶葉蛋，陳濤不住地吞咽著口水。
隊伍不長，很快就輪到了陳濤。“請問要來點兒什麼。”店家急匆匆地問道，陳濤吞了一大口口水，最終還是說了一句：“給我夾三個包子，酸菜餡的。”酸菜包子只要5毛錢一個，三個才1塊5。這便是陳濤的早餐。
陳濤向著早餐店對面的電瓶車停放點走去，順手拿起一個酸菜包子大口啃了起來。他坐上了電瓶車，吃完了一個包子，便將剩下的兩個包子掛在車扶手上。然後，他騎著車向圖書館的方向駛去——他要趁著時間還早，到縣圖書館門口排隊，只有這樣，才能更早地進入圖書館，占一個更好的座位。
到了圖書館門口，時間尚早。陳濤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圖書館還有半小時才開門。但此時，在陳濤的前邊已經站了一小條長隊了，大概有二十多人。於是，陳濤又拿起自己手頭剩下的兩個酸菜包子，大口地啃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包子便全部進了肚子。
眼下，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陽光猛烈，汗水也順著陳濤的臉頰不斷流下。陳濤不願意浪費時間，打開了自己的小筆記本，乘著等待的時間記一會兒知識點。過了一會兒，他的朋友學湖來了。學湖和陳濤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前陣子剛認識。
兩人是在前往市里的火車上認識的，他們生活的小縣城距離市里還有兩百多公里的路程。那時，陳濤正趕著去參加公務員考試，學湖也一樣。二人既是同鄉，而且還是鄰座，又是一起去考試的，相同話題自然也就多了。最後一對，發現還在同一考點，於是，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戰友”。
下車後，兩人一起定了一家賓館，住了個二人間，好相互照應。在考試這兩天，又一起拼餐吃飯，節省了不少開支。回來時，陳濤沒有買到坐票，還和學湖一起擠了一段。在返程路上，火車每到一個站，乘客就少了不少，就是不見多。學湖說：“乘客們只下不上，真奇怪。”陳濤卻開著玩笑說：“只怕這一車子的乘客，都是去考試的！”
此時，距離省考過去還不足一個月，成績還沒出。到了八點半，圖書館的大門終於打開，陳濤和學湖緊緊跟在隊伍後面，依次走進了圖書館。這天運氣不錯，二人在二樓靠窗的地方找到了兩個座位。平日裏，來圖書館的人很多，但真正看書的人卻很少。圖書館書架上的很多書都在那兒默默豎立著，許多天都不會有人去翻動一下。因為平日裏來到圖書館的人，大部分都是來做題的。做題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考試，比如研究生考試、教師編制考試、公務員或者事業單位考試……
陳濤什麼書都看，他平日裏不舍得多吃一塊肉，早餐甚至也捨不得加上一個雞蛋或者雞腿，但在考試這件事上，他卻下足了本錢。像什麼教資考試、公務員考試的書他買了不少，只要看見了就買，生怕錯過了考點或者“天機”。除了買題冊刷題，陳濤還在手機軟體上刷題。為此，他還專門開通了好幾個考試軟體的會員，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為了更好的服務群眾，縣裏的圖書館中午是不閉館的，所以陳濤和學湖通常都會自帶乾糧。有時二人輪流下樓吃點兒麵包或者餅乾墊肚子，有時候索性就不吃了，能省一頓是一頓，這種飲食生活習慣並不好。但是對於陳濤和學湖來說，通過做題提升考試能力，並在某次考試中脫穎而出，考上一個理想的崗位似乎比吃飯更重要。
其實，陳濤起初也認為能不能端上鐵飯碗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但自從去年回到老家縣城後，他沉淪了很長一段時間。漸漸地，他發現考上個單位，似乎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體面一點兒的就業路子了。
二
陳濤是土生土長的小城人，他家原本在距離縣城不遠的一個小鎮子上。後來，父母為了謀生，便來到縣城做了點小本生意，然後在城裏租了一套房。
雖然家庭條件很普通，但陳濤在上學的時候，可是學校裏知名的“學霸”。在念小學和初中時，陳濤的學習成績便一直名列前茅。中考之後，他考入了縣裏的重點中學，而且還進了重點班。家裏人一直都對他寄予厚望。
可是和那些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學生比起來，陳濤的課餘生活並沒有那麼的順意。那時候，陳濤每個星期天的下午，都得騎著家裏那輛生銹的舊單車去幾公里外的二中上學。他每蹬一下，自行車都會吱吱作響。每逢假期時，他便騎著單車回家，幫著父母張羅生意。
家裏也沒有閒錢讓他去參加什麼補習或者培訓班。所以，陳濤賴以提高學習成績的方法很簡單，就是不停地刷題。班裏的老師們總是喜歡給學生安排一些別樣的任務：到學校門口的小書店裏購買“小題狂練”和“大題狂練”的冊子。在老師們看來，會做題的人，才能在考場當中取得優異的成績，從而考上更好的大學。
每個年紀、每門科目都有對應的練習題冊，一冊有五百多道小題或一百多道大題。陳濤每回拿到練習題冊，便如饑似渴地瘋狂練習，大都不到一個禮拜，他就能將上面的題全部刷完。之後，陳濤就開始想其他的法子，希望能通過一些其他的低成本、高效率的方式來提升自己的考試能力。
後來，他想到了個法子：讓同學給自己出題。但他很快就發現，同學們出的題目與練習冊上的題大同小異，有不少甚至就是簡單的換個數字或者是給問題換一種說法而已。他覺得，這樣的練習效果並不好，於是就開始自己給自己出題。仿佛出題老師能想到的，他也總是能想到。
由於成績特別優秀，老師和領導經常表揚陳濤。有一回，班主任劉老師還特意找到了他，說：“陳濤，你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出色的同學。老師和領導們都對你有著殷切期望，也希望你能幫一幫其他同學。最近，我準備舉辦一場‘學習方法分享會’，想請你登上講臺，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學習方法，你願意嗎？”
陳濤緊張到說不出話來，半晌，嘴裏憋出個：“我……”劉老師有些等不住了，以為他沒什麼意見，便說：“好的，陳濤同學，我就知道你不僅成績優秀，而且樂於分享。老師在開心的同時，也為你感到驕傲呀！”就這樣，陳濤被趕鴨子上架，在大會上被直接點名表揚：“陳濤同學學習刻苦，成績優秀，是大家的榜樣。下麵，請陳濤同學上臺向大家傳授一下他的先進學習經驗，大家掌聲鼓勵。”
伴隨著同學們的熱烈掌聲，陳濤移動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講臺，他的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上過講臺，更沒有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可此時，他已站在講臺之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發言草稿，站在臺上卻不敢張嘴。站了好一會兒，同學們開始不耐煩地催促：“你倒是快說說你的‘獨門訣竅’呐，大家都等著學習呢！”
沒有辦法，陳濤開始張嘴念道：“大家好，我叫陳濤。”這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大家讓他大點聲。劉老師站在講臺旁邊，鼓勵說：“陳濤，說大聲點兒，你可以的。”
於是，陳濤硬著頭皮念了起來：“我的成績其實很一般。”講臺下隨即傳來了一陣噓聲，有人議論他這是過度謙虛。陳濤接著念道：“我的學習方法就是不斷地做題、刷題。古人說熟能生巧，題做得多了，學習成績也就提高了。”同學們哄堂大笑，教室裏瞬間被這嘈雜的笑聲所充斥著：他這講了和沒講差不多。
最後，陳濤說：“謝謝大家，我的發言結束了。”於是，便迫不及待地跑下了講臺。
三
高考那年，陳濤發揮不錯，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選擇的是電子商務專業。大學校園宛如一座美好的象牙塔，裏面的人和事兒都與小縣城裏不一樣。大學裏有美麗標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有擅長各種運動的男孩，還有擅長玩弄各種樂器的‘情歌王子’……
和那些多才多藝且打扮精緻的男孩女孩們比起來，陳濤有些自卑。他覺得自己好像只會做題，和那些同學們交集不多，只有考試前，才會有同學主動和他套近乎，問他一些考試的知識點。陳濤覺得這樣不行，便想著去改變自己。
他覺得畫畫是各門藝術中相對簡單的一種，便拿著一支鉛筆和一張白紙開始畫畫。他想畫一頭牛，結果畫得歪歪扭扭，四不像。好不容易畫了一段時間有所起色，卻發現跟身邊的高手們沒法比。高手們都是用手繪板和專業製圖工具繪畫，想比之下，自己畫的東西實在拿不出手。
於是，陳濤又退而求其次，培養點兒簡單的愛好，比如踢足球。然而，陳濤從中學開始就一直沉迷於做題，很少參加體育運動，身上的贅肉不少。在球場上，陳濤根本跟不上節奏。首先，他對規則不了解，上了球場，什麼是越位、什麼是角球也分不清。但這好辦，看一場球或者踢上一場，也就學會了。但更大的問題是技術不過關，在球場上帶不住球，球一到腳下就丟了。身體對抗能力也弱，在和對手爭搶的過程中，往往一碰就倒。踢了幾場球後，隊友們都不願意給陳濤傳球了。
對於這些自我改進上所遇到的挫折，他倒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漸漸地也就放棄了。到了大四，大家都想著找一份好工作，陳濤也嘗試過，去了一家商務公司實習。過了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對職場還不能完全適應，便選擇了考研。於是，他又買了幾套題冊，沒日沒夜地刷起了題。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研究生考試中，陳濤一蹴而就，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研究生畢業後，陳濤去了一座沿海大城市，併入職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外貿企業。他充分發揮了在學校做題的本色，認真學習了公司的各項業務。不久，陳濤就被提拔為公司新成立的農商部門經理。不過遺憾的是，陳濤雖然很努力，部門業績也不錯，但公司的總體經營狀況不佳。最後只能棄卒保車，陳濤所在的部門僅僅存在兩年，便被整體裁掉。陳濤面對著一個嚴肅的事實：他失業了。
陳濤打算繼續留在大城市發展，不斷地在網上投簡歷。誰知道電子商務專業對口的工作雖然不少，但待遇卻和他期盼的相去甚遠。連續投遞簡歷和麵試，耗費了兩個多月，工作依然沒有著落。摸一摸口袋，這兩年打工所攢下的錢已所剩不多。沒辦法，他一咬牙，收拾行囊，回到了老家縣城。
一開始，父母見他回來很開心。親朋好友見了，也都誇他：“你是高材生，在哪兒都不愁，工作自然會找上門來的。”陳濤開始嘗試著在縣城找工作，可是小城的工作難找，待遇也不如大城市。父母也覺得：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研究生，必須得找上一份體面的工作。
在家裏待的時間一長，父母開始有所怨言，嘮叨著陳濤在家啃老，啥都不幹。親朋好友們見了，也開始調侃：“陳碩士，今天又是悠閒的一天啊。”這時，他聽說身邊不少人都在參加考試，比如考證、考公務員、考教師等等。他想：自己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就是做題，考試也從沒失手過，何不去試試呢？
為了擁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陳濤開始每天去圖書館刷題。在參加省考之前，他參加了一次縣裏的事業單位考試，還有一次社區工作人員招聘考試。然而，他發現社會考試和學校的考試大不相同，社會考試參加人數多，往往僧多粥少。而且考試涉及的知識點多、覆蓋面大，更沒有指定教材和題庫，這讓陳濤非常不適應，連續兩次考試都名落孫山。
這讓陳濤頗受打擊。後來，他對標標準答案，發現了自己落榜的原因：無非是一兩個知識點認識不到位，或是因為粗心丟了分。就這樣，他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心。而這次省考，已經是陳濤這半年來參加的第三次考試了。因為成績還沒有公佈，陳濤和學湖並不敢懈怠，依舊每天到圖書館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
四
這天從圖書館出來，天色已晚，學湖邀請陳濤到外面吃點。陳濤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我已經很久沒在外面吃飯了。”
兩人騎著電瓶車來到縣城最大的步步紅超市，在超市旁邊小巷裏的一家小餐館裏，兩人分別點了一碗牛肉麵，外加一碟拍黃瓜。這還是兩人回到縣城後的第一次聚餐。雖然在外工作了兩年，可自從失業之後，陳濤的積蓄早已花得差不多了，錢包日漸乾癟。
“明天就要出省考成績了。”學湖說。陳濤也心事重重地說：“希望能夠有所突破吧。再沒上，就得另謀出路了。”
學湖說：“我覺得你發揮還可以，應該沒問題。”說完，吃了一口面，補充道：“我考得不好，公文寫作沒寫完。”陳濤安慰說:“還沒出成績，別灰心。”
這天晚上註定是一個失眠的夜晚。回到家中洗了澡，陳濤惴惴不安地躺在床上。雖然考試成績要到第二天才公佈，但他還是忍不住打開手機，在成績查詢介面刷了一次又一次。第二天，成績公佈，考得還不錯。但在陳濤看來，這個崗位進入面試的成績一定不低。因為他報的是本縣商務局電子商務科所屬崗位，其競爭壓力一定比鄉鎮基層崗位大不少。
隨後，陳濤又躺在床上焦慮地等待著面試名單。到了下午，面試名單公佈，他喜出望外：以第一順位的成績進入面試。只要面試的時候發揮足夠好，基本上就能得到這個工作機會。此時，陳濤感覺自己的天空突然變得明亮了起來。
但陳濤此刻依然不敢過度放鬆，畢竟面試還是一道難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別人擠下去。此時，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煩惱：該不該參加培訓。從面試名單公佈到面試，中間尚且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報個培訓班。不說能讓自己的面試能力得到多大提升，最少也讓自己在面試考場上表現得更加得體，從而提升錄取概率。
可陳濤卻猶豫了，他打開自己的手機銀行帳戶，發現賬上只剩一千來塊錢，這可是他最後的積蓄了。然而，一個面試培訓班最少也得千元起步，好的甚至需要上萬元。陳濤負擔不起高級培訓班，但一咬牙，還是花錢報了一個當地最便宜的培訓機構。
這次面試培訓一共七天，每天早上九點至中午十二點是理論課。下午兩點半至五點半為分小組演練。由於屬於普通培訓班，培訓機構並不包吃住。陳濤每天早上騎車去機構上課，中午回家吃飯，習武早早地回到機構學習。以往面試的一些真題、面試需要注意的禮儀細節，陳濤都來回演示了數遍。
再次來到市里參加面試，陳濤早早到達考場，抽籤抽到第三位。他有些發慌，把之前機構所發的資料又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陳濤的身後是一個漂亮的女孩，通過現場的簡單交流，他知道了這個女孩叫作羅佳，正是這個崗位的第二順位，也是自己的最大競爭對手。
進入考場後，陳濤異常緊張，似乎又回想起了當年初次登上講臺時的那次陰暗經歷。他走到考生席一側，面向各位考官鞠躬問好，報出自己的考試序號，聲音裏卻有些顫抖。得到主考官指令後，落座。此時，陳濤已感覺事情不妙。因為他記得，培訓機構的老師告訴他，進場時必須雙臂擺動有力，昂首挺胸，表現出飽滿的精神狀態。可他從進入考場開始就已經怯場了，精神高度緊張，額頭冷汗直冒，雙手和雙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地抖動。
主考官提出問題：“如果你是精准扶貧隊員，你所在村子的村民在售賣農產品，被舉報為三無產品，賠償五萬，你該怎麼做？”關於扶貧的題目陳濤之前倒是練習了不少，可這類問題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他手心裏全是汗。他硬著頭皮開始思考，居然忘了禮貌地跟考官們說一句，一思考就過了三五分鐘，現場的氣氛很尷尬。陳濤才開始答題：“假如村民被舉報售賣三無產品，本人一定會……會讓村民們主動接受有關部門的處罰，同時……同時讓村民們汲取相關教訓。”
考官們聽了之後，原來舒展的眉頭竟有些皺了起來，陳濤更加緊張了。之後，主考官又問了幾個問題，好在這幾個問題還比較常規，陳濤在培訓機構的訓練中見過類似題目，於是用範本套著回答完畢。雖然表現得只算中規中矩，但好在沒有拉垮。
考試的最後，考官又問了個問題：“聽說你家有親戚在有關單位上班，考試前，你曾托人找關係。所以，我們決定不錄用你，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陳濤一聽，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趕緊聲音顫抖著說：“考官老師們，這絕對是子虛烏有的事。本人生在一個清清白白的農業世家，祖上好幾代人都是農民，絕對不認識官場上的領導。本人著實冤枉，還請考官老師們明察。”
考官們本來都是嚴肅地繃著臉，這時，有個女考官竟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主考官隨即說：“好的，你的解釋我們都知道了。考試結束。”陳濤冷汗出了一身，忐忑地出了考場，拿到手機，立即撥通了培訓老師的電話。電話那頭說道：“陳同學，恭喜你呀。面試結束，預計很快就能走馬上任了吧。”
“上什麼任。考官在考場上說我家在單位上有人，還說我找了關係去爭取這個崗位。這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謠言啊，我現在該怎麼辦？”陳濤情緒有些激動地大聲問道。
“陳同學你冷靜點兒，這只不過是一道普通的面試題目罷了。專業術語叫作‘壓力測試’，考驗的就是抗壓能力。你看你，這不就是情緒不夠穩定，一下就中招了吧。”陳濤聽了後，心情一下便跌落到了低谷。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誤。
這天夜裏，他躺在床上，心裏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他知道，自己這次面試表現很糟糕，極有可能被後面的考生反超。想到這一茬，他竟轉輾反側睡不著了。
五
陳濤的積蓄早就花光了。眼見自己越來越捉襟見肘，他感覺再也耽誤不下去了。於是，他開始出門找工作，但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崗位。這天，路過上回和學湖一起聚餐的步步紅超市，陳濤看見超市門口貼著一則招聘啟事，招聘的是普通配送員。
陳濤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走進超市打聽。超市工作人員將他帶到了人事部，人事部經理聽說陳濤是一位名牌大學畢業的研究生，非常詫異：“咱們招聘的只是普通配送員，工資待遇也一般，月薪才三千多元，你確定可以接受嗎？”
“可以的，還請經理給個機會。”陳濤有些焦慮地說。
見陳濤毫不猶豫地回答，經理便說：“既然如此，那就試試吧。”
陳濤開始了一邊打工、一邊做題的生活。那段時間裏，他一大早便騎著電瓶車去超市上班，晚上九點半下班，回到家已接近十點。然後，他便簡單沖個澡，繼續刷著題。一個月後，錄用名單在網上公示。果然，陳濤所報崗位上的錄取人是羅佳。陳濤很難受：怎麼就把近在咫尺的機會給丟了。
不久後的一天，陳濤配送著一袋土豆來到紅旗社區。敲開門後，他發現採購的女主人非常眼熟：那不正是自己的高中班主任劉老師嗎？只是現在的她多了許多的白髮，臉上也增添了些許皺紋。劉老師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陳濤，接過土豆之後，只是說了聲“謝謝”。
陳濤眼睛紅潤地盯著劉老師，輕輕回了聲：“不客氣。”劉老師看著他盯著自己，便也仔細地打量了陳濤一番。此刻，陳濤不好意思了，趕緊下樓梯，只見後面傳來一個聲音：“陳濤！”
正是劉老師的呼喚。聽到老師的聲音，陳濤緩緩地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劉老師，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淚花，說了一句：“劉老師。”劉老師說：“你上哪兒去？”
“我……”陳濤一時激動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進來坐一會兒。馬上就到飯點了，還上哪兒去？”劉老師說。
此刻的陳濤內心波瀾起伏，由一開始的回避再到現在帶著些許愧疚的溫暖。他無法抗拒劉老師的邀請，走進了劉老師的家中。劉老師的愛人是一位精准扶貧駐村工作隊員，孩子正在讀大學，家中只有劉老師一人。
陳濤盯著劉老師說不出話來，劉老師知道，此刻的陳濤一定遇到了困難。她知道，陳濤曾考上了名牌大學，他辦升學宴的時候，她還去了。陳濤還曾給她敬酒，說以後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地報答老師的恩情。後來，陳濤又考上了研究生，本想著前途無量。如今，陳濤卻在超市當配送員，一定是遭遇了人生的低谷期。想到這裏，劉老師很心疼，也很不是滋味。
陳濤坐在凳子上一身不吭，劉老師也沒有多問。她進了廚房，削了三個土豆，然後切成碎丁，合著牛肉做了碗土豆牛肉打鹵面，端給陳濤。陳濤用淚眼望著劉老師，劉老師只是說了一句：“沒事兒，孩子。吃吧。”
陳濤再也說不出話，他用筷子夾起麵條放進嘴裏，眼淚卻不爭氣地從眼眶裏流了下來。在麵條下麵，竟還藏著兩個雞蛋。陳濤越吃越使勁兒，到後面，他大口扒面，不多時，一碗麵條便見了底。放下碗筷，陳濤說：“劉老師，是我沒用，有負師恩。”
“誰還沒個低谷期呢。一時的困難難不倒咱們，只要我們踏踏實實的努力，遲早能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明天。”劉老師安慰著陳濤。臨走時，出了門，陳濤突然轉過身，給了劉老師一個擁抱。然後出了門，緩緩地離開社區。
在超市上班的日子，雖然忙碌卻很充實。過了一陣子，學湖突然邀請陳濤吃飯。陳濤有些疑惑，但學湖在電話裏說：“我考上了一個證。你哪天輪休，咱們到上回那個小飯館裏吃個飯。”
到飯店見了學湖，陳濤才知道，原來學湖考了個《法律職業資格證書》。可以看出來，此時的學湖心情大好。這頓飯，兩人點了很多菜，什麼辣子雞丁、鹽焗鴨、釀豆腐、蔬菜丸子等。之後又點了幾瓶啤酒。這應該是這一年多來，陳濤吃過的最豐盛的一頓飯了。學湖說，自己馬上就要去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了。
“恭喜你啊，學湖。”陳濤祝賀道。
“你呢，有什麼打算。”學湖問。
“還是先一邊上班，一邊做題，找機會也考個證或者考個單位。”陳濤略加思索後，回道。
“那也好，如果全身心投入到做題和考試中，壓力太大了。經濟負擔不說，還容易影響考場心態。”學湖說道。
那次吃完飯之後，學湖便到律師事務所上班去了。陳濤依然一邊打著工，一邊參加各種考試。不過，似乎是上班後精力總是難以集中，他考了幾次都鎩羽而歸。漸漸地，他戰意全無，又想起劉老師說過的“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明天”，他想：通往成功的道路並不止這一條。
六
在律師事務所上了半年班，學湖突然接到了陳濤的電話：“學湖，我‘考’上了本證，今晚請你吃飯。老地方，不見不散。”
學湖很好奇，晚上來到飯店，他見陳濤早已到了，還帶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笑靨如花，跟學湖打招呼：“學湖律師好呀，我是陳濤的朋友，羅佳。”
坐下來吃飯，陳濤對學湖和羅佳說，要什麼儘管點，別客氣。學湖象徵性地點了一份肉末茄子，羅佳點了一份清蒸鱸魚。陳濤點了紅槽排骨和魚香肉絲等，又點了幾瓶啤酒。
學湖頗有些詫異，這羅佳不是把陳濤擠下去的那個女孩嗎？如今他們怎麼會在一起了呢？於是好奇地問道：“陳濤，你說你‘考’了個證，不會是結婚證吧？”聽了這話，羅佳的臉頓時紅得跟個紅蘋果一般。
“啥啊，我這個證是《營業執照》，我最近自己辦了個電子商務公司，有兩三個月了，專門銷售咱們縣裏的特色農產品。由於前兩個月都在嘗試，摸著石頭過河，所以沒和你說。這兩個月公司業務量越來越多，越辦越好，這不就及時跟你‘彙報’了嘛。”陳濤解釋道。
學湖又疑惑地看了看羅佳。陳濤見了，知道他的意思，便說：“嗨！我這開辦電商公司，不得先瞭解相關政策嘛。所以就前往商務局學習，看看我在縣裏創業有沒有相關扶持政策，這就遇上了羅佳。”
學湖若有所悟地“嗷”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那恭喜你雙喜臨門呐！”羅佳說：“學湖律師你說笑啦。”
陳濤解釋說：“遇見了之後，羅佳給我詳細介紹了商務局的相關創業扶持政策，其中就有貼息貸款，加上我又擁有研究生學歷，貸款的金額標準又有相應的提高。所以，我的創業之旅才能如此順風順水啊。”
陳濤喝了一口啤酒，繼續說道：“之前我剛開始創辦企業的時候，手頭比較緊，羅佳還請我吃了好幾次飯呢，你說我能不感恩嘛。”
學湖說：“我看沒有那麼簡單吧。”說罷又壞笑了一聲。羅佳望了一眼陳濤，羞澀矜持地笑了笑。陳濤也用溫柔的眼神看著羅佳，開心地笑了一聲。原來，陳濤常常去商務局學習政策，而羅佳也熱心地提供服務，一來二去，二人便熟了。羅佳還到陳濤的公司去看過，他發現陳濤是一個肯吃苦、很能幹的男孩。於是，二人在交往過程中竟暗生情愫，最後終於成為了一對情侶。
精准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偉大勝利，陳濤的農產品電商創業也取得了巨大成功。在脫貧攻堅戰中，陳濤通過電子商務平臺出售的水果幹和辣椒醬等農產品，不僅為企業帶帶來了巨額的銷售業績，也提升了縣裏農產品的名氣。縣城周邊上千戶農戶因此增產，並脫貧致富奔向小康。
此外，陳濤的企業還吸納了三百多人就業，其中有近百人是貧困戶家的子女，充分發揮了創業帶動就業的倍增效應。由於在“脫貧攻堅戰”中貢獻卓越，陳濤被授予了全縣“精准扶貧優秀企業家”榮譽稱號，並被選舉為縣裏的人大代表。陳濤也與羅佳領了結婚證，成為了一對夫妻。
這兩年，隨著鄉村振興工作拉開了序幕，陳濤又投身到了鄉村振興的偉大事業中去了。他憑藉電商平臺便捷、成本低、推廣面大、管道多等優勢，將縣裏的特色農產品資源與電商有機結合，積極搭建農產品銷售平臺，推動了全縣鄉村振興工作的深入開展。
不過，陳濤並沒有忘記曾經做題的日子。最近，一條新聞引爆了網路：“‘小鎮做題家’惹誰了？”原來，是網路中一小部分人針對小鎮做題家們進行了冷嘲熱諷。陳濤也聽說過“小鎮做題家”這個名詞，所謂小鎮做題家，就是那些出身於農村或小城鎮，埋頭苦讀，擅長應試，但缺乏一定視野和社會資源的貧寒學子。
作為縣裏白手起家的成功企業家，縣裏的媒體也對陳濤進行了採訪：“您是如何看待最近‘小鎮做題家’引爆網路的這個事件呢？”
陳濤鏗鏘有力地說：“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每個人都有為自己輝煌明天而拼搏的權力。小鎮做題家們正是這樣一群拼搏的人，所以，‘小鎮做題家’也應該成為一個奮鬥的名詞！”頓了一頓，陳濤又緊接著說：“其實，我曾經就是一個小鎮做題家。我覺得，現在的我依然是一個‘小鎮做題家’。”
記者聽了，頗為好奇，陳濤便解釋道：“往小了說，我要幹事業，就得每天堅持學習，這不正是‘做題’嘛。往大了說，現在鄉村振興工作正如火如荼地開展著，我們應該投身到這份事業中去，要交出無愧於時代、無愧於人民的答卷，這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小鎮做題家’嘛！”
陳濤說完，周圍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記者也豎起大拇指說道：“有您這樣的‘小鎮做題家’們的奉獻，相信我們的小鎮和鄉村明天一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