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順英
“良久卻無聲,門前深幾尺。”雪天寥廓而恬然、詩意而從容。大雪至,寒冬始,當大雪這個冬天的第三個節令,隨著瑟瑟朔風帶著凜冽之氣快步而來,清晨倚欄而望,城市似摁下了靜音鍵,往昔窗外那喧鬧啁啾的鳥鳴聲,歸於沉寂。
枯葉在颯颯冷風中打著顫兒旋轉,唯銀杏葉滿樹金黃熠熠灼目,歲月至此,雖無“霧凇掛滿枝,片片雪花飄”的清寒妙曼之景,但神思卻不由得隨古人縹緲於千年前唐宋的漫天飛雪中。
“大雪江南見未曾,今年方始是嚴凝。巧穿簾罅如相覓,重壓林梢欲不勝。氈幄擲盧忘夜睡,金羈立馬怯晨興。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黃河徹底冰。”身居江南十多年,如這般“重壓林梢欲不勝”的蒼茫雪景,也是極為罕見的。品酌陸遊的這首《大雪》,與紛紛揚揚的雪花間,望著被大雪壓得枝條彎彎的虯枝禿幹,天地白茫茫一片,地冷天寒中更顯陸遊的愛國憂民之情,他宦海沉浮,數次遭人排擠打壓,可他卻如“無意苦爭春”的梅,即使零落成泥,靈魂依然“香如故”。
年少時品讀元稹的詩,雖覺辭淺意哀,動人心弦,可內心多有抵觸,諾言怎可輕若鴻毛,轉身便隨光陰飄逝,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千古傳頌,道盡了他對亡妻韋叢的似海深情,可遇到才女薛濤,他又一頭栽入“花柳繁華地,溫柔繾綣情”裏,隨年歲增長漸漸明白,感情哪有對錯,再遇知音並非遺忘前塵摯愛,而這首《大雪•十一月節》“積陰成大雪,看處亂霏霏。玉管鳴寒夜,披書曉絳帷。黃鐘隨氣改,鴳鳥不鳴時。何限蒼生類,依依惜暮暉。”在千年前“大雪”時節的那個寒夜,我似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看到了那個倚窗而立的男子,他吹樂思妻,情思淒迷,寒夜孤寂,樂聲悠悠。
品讀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個白雪皚皚的蒼涼世界,茫茫天地間,不見飛鳥,渺無人煙,唯一葉孤舟、一位似仙翁般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老者,在漫天風雪中垂釣,那如夢如幻的孤冷清幽,宛若仙境。而做這首詩時,是柳宗元帶銜帶職被流放到永州時,那是惡劣的環境,仕途遇阻,母親仙逝,他將內心極度的絕望訴諸於詩文中,正如康震教授所說:“生活上的痛,在藝術上,化為了極致的美。”而這首詩道出的,就是一種撼人魂魄的孤獨之美。
大雪至,又是一年水冰地坼時,我在這樣的寒夜,在古人的盎然詩意中品讀著節令之韻與那份冰魂雪魄之魅,在這個“鹖鴠不鳴、虎始交、荔挺出”的大雪時節,我心中的那份對自然萬物的親近與融合之感,也如那高潔靈秀的蘭草,在一點點萌發、孕育出新芽。聽雪尋梅,紅泥小爐,都是浮世清歡,都是蓬勃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