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芷璿
太陽有很多向日葵,但向日葵只有一個太陽。
「澳門政府宣報進入即時預防狀態,當局呼籲盡量避免外出。除維生場所外,所有對外開放場所關閉…」
「不是吧,那麼嚴重,我們明天還回去嗎?」
「算了吧,在老鄉多待一會嘛,遲些澳門疫情穩定,我們再回去吧。」
「什麼!」原本乖乖陪弟弟玩耍的我瞬間不淡定,「我們還是按原計劃明天回吧,我沒帶電腦,沒得打遊…沒得如期參加線上比賽!」在這破地方多留一分鐘都是折磨,我只好現編個半真半虛的藉口。
「倒也是,我也沒帶化妝品回來。那…我們商量下吧。」又是典型的爸媽「商量」時間,我只好懂事地牽着「拖油瓶二號」退出房間。
唉,說來話長:以往每逢過節,我都會跟父母回爸爸的內地老家。今年因為反覆的疫情,一直都無奈地待在澳門。於我而言,也算是個好消息。畢竟我的老家,是一條農家小村子,四周都是發達的區域,但它仍是「世外桃源」—多蚊子,不乾淨,很落後,信號差。毫不誇張地說,我剛才親眼目睹一隻像貓咪一樣大的老鼠在屋子裏穿梭。不但如此,長期生活在這裏的爺爺和我有嚴重的「代溝」,關係可以貼切地形容為有血緣的陌生人。在這「古色古香」的村子裏,唯一值得讓我高興的莫過於在村頭那片廣闊的向日葵花田,簡直是治癒心靈的良藥。彼時,悶悶不樂的我決意出門散散心,探索那心心念念的花圃。
安頓好弟弟後,我什麼都沒帶,隻身踩着老舊的單車越過小河,跨過大橋。夕陽為傳統的石路鋪上一層火紅,我沉醉在微風的沐浴中。小村子,很平凡,沒有雄偉的大山大海,沒有出名的高樓大廈。但無可否認,它是我的老家,陪我渡過了摸爬滾打的日子,說沒有感情都是假的。雖然有一年沒回來了,但每一條捷徑都是那麼熟悉。兜兜轉轉,終於來到一望無際的花田,內心澎湃之情有過於牛郎織女重逢時的千言萬語。花園的盡頭是一排鐡圍欄,那是塵土滿天飛的施工地。在我為太陽花心痛之時,遙望見到一個背影坐在了花圃中央,身旁無人,卻不感孤獨,美得像是一幅畫。我走近後,看見是我爺爺,不禁掉入深藏心底的漩渦中…
小時候,曾以為爺爺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命硬,人更硬。多年來征戰沙場使他擁有過於常人的身體素質,總是挺直腰板,雙眼炯炯有神,做事有板有眼,像是一隻犀利的老鷹。「慈祥」、「和藹」從來都不是他的標籤,他的氣勢不怒自威,令人敬畏。然而,正正是不苟言笑的爺爺,卻會在經過花圃時,一把舉起幼年的我放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高高在上的視覺讓我稍稍恐高,只好用稚嫩的小手抓住爺爺茂密的黑髮,享受被太陽花追趕的驕陽。
那年夏天,我喜歡上了向日葵—那是比玫瑰更浪漫;比百合更純潔;比曼珠莎華更深情的愛。
「塔塔塔—塔塔塔—」電瓶車緩慢的進車聲把我拉回現實,回過神來,爺爺依然穿着白色的保羅衫,整齊地束進熨直的西褲裏。他還是精明能幹,卻少了一分果斷;他還是氣宇軒昂,卻多了一分憔悴;他還是高大健康,背影卻沒有兒時記憶中那般拔地倚天;他還是同樣髮型,鬢邊卻隱約開始發白了。在歲月匆匆流逝中,我發現,爺爺…好像老了。忍着哽咽,我把單車停泊在路邊,沙啞地喊了聲「爺爺」。他一系列的心情,我全都盡收眼底:由詫異,到驚喜,再到最後的欣慰。無需多言,我靜靜地坐在爺爺隔壁,輕輕地撫摸每一朵笑臉。一輛單車,兩個背影,幸福,足矣。
那一晚,我輾轉反側,彻夜未眠。圍欄外是人潮滿滿的商場,但從來沒有打破村裏的恬靜,久住的村民們大多沒有手機,有些甚至與世隔絕。年輕一輩的都周遊八國,在大城市組建新的家庭,這一去就鮮少會再回來。與其說村民固步自封,封建保守,倒不如說他們是被時代拋棄了。也許有一天,爺爺會坐在木椅上,略帶茫然的眼神看着我,邊吃瓜子邊反問我「美女,你找誰?」;也許有一天,爺爺會躺在病床上,行動不方便,再也看不了綻放於盛夏的向日葵;也許有一天,爺爺會閉上沉重的眼皮,永遠地存在我心裏的花田中。不要留下遺憾,就該把握現在的時光。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假期中,讓我們都放下冰冷冷的手機,靜下心來,回到温暖的世界,好好地關心摯愛的家人。
今年夏天,我喜歡上了向日葵—那是比言語更浪漫;比友情更純潔;比前世今生更深情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