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玥
復旦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2019年、2020年國家獎學金獲得者、上海市優秀畢業生、江蘇省委組織部「名校優生」選調生(南京)。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青少年作家協會副會長。《復旦青年》《復旦研究生》記者、編輯。出版小說、散文集6部。曾經獲得《北京文學》優秀散文獎、《兒童文學》金近獎、「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獎等。
1
純美第一次見到俊然,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
那天一放學,媽媽就帶著她去了市中心一家最高檔的咖啡廳。媽媽一向很節儉,特別是爸爸過世以後,她更是夜以繼日地加班工作,不肯多花一分錢,這次怎麼那麼反常?純美滿腹狐疑,有點忐忑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不愧是刷新消費紀錄的「一點濃」,廳裏的裝飾布置就是與眾不同——亮棕色的古樸欄杆,暖橙色的水晶吊燈,米黃絲滑的落地窗簾,柔軟潔白的鵝絨地毯,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咖啡豆的香味兒。「是林女士嗎?」一位店主模樣的阿姨走過來,淡淡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年輕又優雅。「是。」媽媽微笑著答道。「沈總在樓上七號廳等你,有需要請您儘管說。」
「媽媽,沈總是誰啊?」「就是常來我們家做客的沈叔叔啊。」媽媽一邊上樓一邊幫純美理了理頭髮,「你覺得他怎麼樣?」純美是個敏感的女孩,小小的她準確地意識到了什麼,「媽,您要和沈叔叔結婚了,對不對?」雖然有些驚詫,但媽媽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可她頗為鄭重地加了一句:「不過,這件事我尊重你的意見。」這時,純美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了那文質彬彬、親切挺拔的身影。「我只是小孩子,無所謂啦。」她回過頭,善解人意地回答。
他果然已經等候多時了。「沈叔叔好!」純美輕輕一笑,目光卻愕然地落在了他身邊的男孩兒身上:健康的小麥色的皮膚,閃爍著聰慧的雙眼,高挺的鼻樑,自然隨性的微笑,在他的嘴角牽起了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這是我兒子,沈俊然。」他起身,落落大方地向媽媽問好。然後,看了看媽媽身後瘦小的純美,親切地笑著說:「過來坐吧。」
從此,他們就成了「半路兄妹」。
2
純美的媽媽林欣子,在那年夏天和沈總順利完婚。她們母女倆,也就理所當然地收拾家當,準備搬入沈總的住處。「純美,到那兒要學會慢慢習慣喲。一定要聽沈叔叔的話。」此時,純美正在手忙腳亂地整理行李,哪有心思考慮其他,便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
原以為,本次「行動」並不會對原先的生活造成多大影響,然而,巨大的變化,遠遠超乎純美的想像。
先是一鑽進計程車,便聽見媽媽對司機說:「去『井闌寶地』。」純美就差點從座椅上來一個「後空翻」。「開什麼玩笑,『井闌寶地』是我們這種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嗎?聽班裏的『金融王子』說,那裏每一棟別墅都是天價哎!」純美就這樣兩眼發直地盯著窗外,看著兩旁的街景飛逝,有點悲傷和後怕起來。
半小時後,計程車開進了傳說中的本市「富人區」——井闌寶地——成排的豪華別墅,天藍色的亮磚屋頂,雪白的牆壁,歐式的花園景觀,精美別致的街燈,古韻十足的噴泉,連綿的草地仿佛翻騰的碧色波浪,令人心曠神怡,目不暇接。
車在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前停下了。
開門是位管家模樣的大叔,他擺著一張標準的職業性笑臉,用平板又不失禮儀的語調說:「我是總管老趙,歡迎太太!行李都交給小丁吧,他會處理好的。」純美這才注意到,沈家的傭人真是不少,光是從進門到入座碰上面的,就有一個總管,兩個保姆和一個小工。「呵,」純美望著自己清閒的兩手,禁不住感歎,「真像做夢一樣。」
純美獨自一人上樓,想去轉一轉這迷宮般的巨大住宅。「神遊」了不一會兒,樓下便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純美不禁循聲望去。隨後,是老趙一貫風格的刻板問候:「少爺,您回來啦。」
然後,純美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幅讓她無比難忘的畫面:一個身材挺拔的高個子男孩兒,穿著深紫色的格子衫,銀灰色的運動短褲,腳上是一雙墨色板鞋,這身穿戴使他顯得既整潔又自然,仿佛散發著青草的宜人芳香。他手裏拿著一副網球拍,臉上依舊是那淡淡的笑容,如同初雪後的冬陽,浸透著一絲寧靜清新的美。
純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小小的她第一次覺得有點窘迫,她低著頭瞅著自己洗得發白的T恤,暗淡陳舊的牛仔褲,還有起了毛邊的帆布鞋,這一貧一富的差距,讓她的心疼痛得抽搐了。
他的腳步聲近了,純美還是低著頭,她覺得自己好自卑好渺小啊。「純美,」他的聲音歡快又親切,「不要拘束啊。」說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臥室。
純美望著他堅實又秀頎的背影,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心裏覺得坦然踏實起來,「對啊,我多了一個哥哥。這多奇妙啊。」她輕輕抿嘴一笑。
3
不知不覺,純美已在這個家度過了七年的時光。這是個無比溫馨的家,儒雅可親的沈叔叔與媽媽很恩愛,對她更是疼愛有加;俊然作為哥哥,對她也十分關心愛護。而此時的純美,已經出落成了十八歲的可人少女,俊然已是名牌大學大三的「高才生」。
大三暑假,俊然推掉了豐富多彩的「暑期計畫」,趕回家幫純美答疑解惑,助她的高三奮鬥一臂之力。「你想報考哪所大學?」俊然隨口問道。「沒想好呢。」純美吸了一口橙汁,一邊翻看著學習進度表,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初來時的拘束,在俊然面前,她就是個可愛又有點任性的妹妹,盡情展現著最自然最本真的自我。
「最好考到北京去吧。」俊然若有所思地提議道,「這樣,我也方便照應你。爸和林姨也能少操些心了。」俊然現在在B大讀經濟,那是所赫赫有名的學府,雲集了「江湖」上無數「高人」,據說他的學分不僅在經濟系位居前列,還因為強悍的實力,當選為學生會主席呢。這個暑假,有不少於五個女孩子,以「商議下階段學生會工作」為由,邀他出去玩。可是,看著純美不勝樂觀的數學分數,他全都婉拒了。「哥,誤了你N多場『風花雪月』,小女怎麼敢當呢?」純美停下飛速轉動的黑水筆,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俊然擺著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欠揍表情,笑而不語地走到臺燈下,迅速掃視了一下她的模擬卷。「瞧瞧,第一步求導就錯了。還有這題,用圓錐曲線的第二定義就好了嘛,幹啥還要分類討論?純美『童鞋』,麻煩你別心猿意馬,要集中精神。OK ?」純美明知理虧,瞬間就成了「啞炮」。
純美是個外表滿不在乎,其實心思細膩,爭強好勝的女孩子。她不僅暗下決心要考到北京去,還要踏進B大的校門。不單單因為俊然在那裏,不用太孤單;更因為B大中文系,是她自小就萌發的夢想。她的高三,真的是在書堆裏熬出來的,學到淩晨一點,桌邊擺著嫋嫋熱氣的雀巢咖啡,已不再是電影裏的鏡頭,而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看著她以神速刷完了一套又一套模擬卷,裝訂得如《牛津大辭典》一般厚的錯題難題集,還有翻得破爛不堪的文綜材料,同學們的眼睛驚愕得瞪成了銅鈴,「天,純美變成『考試狂』了耶。」除此感慨,已徹底無語。然而,在高考前最後一次模擬中,純美卻遭到了晴天霹靂:她引以為豪的語文成績意外滑坡,數學也出現了嚴重失誤,導致年級位次由前30劇降至200開外!這就意味著考B大成了一件很渺遠的事兒。更叫人頭大的是,接下來就是志願填報!
4
一向「求穩」的媽媽和沈叔叔,在這件事上立場很堅定。沈叔叔語重心長地說:「純美啊,人有目標有追夢的勇氣,自然是值得敬佩的。但是,人更要現實,要穩重,要給自己留下後路,你明白嗎?」「是啊,」媽媽接過話茬,中肯地建議道,「W大的新聞系也是很不錯的。而B大,按照你以前的排名,勝算也只有七八成,這次就更別提了……十年寒窗苦,這志願填報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呀!」
第二天清晨,純美耷拉著腦袋,望著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眼神裏閃爍著少見的迷惘的神色。目光移至英語書上,她也無心早讀了,那一個個字母仿佛在跳著舞,嘻嘻地嘲笑著她的彷徨和懦弱。「林純美,出來一下。」純美循聲望去,是班主任馬老太。馬老太薄薄的鏡片後,是一雙睿智犀利的小眼睛。她是學校的老教師了,在教育上很有一套方法,常去參加高考命題或閱卷,就連校長都敬畏她三分。「純美呀,」馬老太的口氣出乎尋常的柔和,「你一直是個踏實優秀的好孩子,我聽說你準備報考B大?」純美輕輕點了點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聽老師的話,報N大吧,N大的文科強化班,不會埋沒了你的才氣的……」馬老太下面的勸說,純美已經記不真切,她只感到大腦嗡嗡作響,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兒,B大漆紅色的校門,仿佛正在她眼前緩緩閉合,然後發出「砰」的一聲厚重的悶響……
「哥,我該怎麼辦?」夜晚,純美倚在陽臺上,撥通了俊然的電話,語氣頹然又疲憊。而俊然,已從與父親早間的通話中得知了一切。「我想明確地知道你的想法。」「我想考B大啊,做夢都想。」「那麼,你就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俊然低沉而堅定的聲音,讓純美很信賴很安慰,「人的一生總會面對許多選擇。沒有人能預測到未來會發生什麼,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從內心的想法,走好當下的每一步。只要你盡力過,奮鬥過,不留遺憾便是成功。不是嗎?」「可是,我害怕失敗,真的無法設想,一旦失敗了我該怎麼辦?」純美的話音在微微顫抖。「失敗了又怎樣?重整旗鼓唄,這才是你應有的態度呀。」俊然停了停,接著說道,「我最擔心的,是你開始懷疑自己的實力。我想,如果你的高考分數夠上我們B大,卻最終百般無奈地擦肩而過,恐怕你狂奔到B大門口旁若無人地痛哭流涕一下午,也無法釋懷吧?」黑暗中,俊然的話在純美的耳畔縈繞了好久好久……
當中午的陽光透過玉蘭花的縫隙,暖暖地照射進來時,純美在志願表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B大的名字,她的字從來沒有那麼秀美那麼工整過。
5
2011年9月。北京。
俊然從純美手中接過行李,並肩走進了B大的校園。
「一切都過去了,對嗎?」俊然偏過頭,微笑著注視著純美。「是,」純美邁著輕盈的步伐,笑意盈盈地注視著美麗的校園,「謝謝你,哥,你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說著,純美拿出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B大的湖光塔影,那是高考前夕,俊然寄給她的,上面蒼勁有力地寫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俊然帶著純美,嫺熟地辦妥了一系列手續,然後一同去食堂吃飯。一路上,純美談起了媽媽和沈叔叔的近況。
午飯後,俊然繼續當純美的導遊,詳盡又耐心地介紹著古色古香的校園景觀。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籃球場。幾個高大的男生正在如火如荼地打比賽,那活躍敏捷的矯健身影,充滿了蓬勃的朝氣。他們顯然發現了場邊的觀眾,遠遠地招了招手,熱情地跑了過來。「然哥,這就是你老妹吧?」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熟絡地拍著俊然的肩膀朗聲問道。「我叫李顯,一個朝鮮大王的名字喲,霸氣吧。」純美輕輕地笑了笑,握住了他伸出的友好的手。之後,純美便結識了俊然的三個「哥們兒」:陽光帥氣的李顯,沉穩黝黑的劉子昂,精明狡黠的戴豪。「我們是302室的『四大天王』,兄弟感情好著呢。純美呀,往後你要給俊然送什麼山珍海味,可千萬別忘了多捎三份啊。」李顯的詼諧幽默,引來了一陣歡笑。
「要想在B大立足,不可以有絲毫懈怠。」送純美回宿舍的路上,俊然頗為嚴肅地說,「依然要對每天的時間有嚴格的規劃,張弛有度但不可以荒廢時光。B大只是為我們提供一個很高的平臺,至於未來,只有依靠勤懇的努力來創造,明白嗎?你今晚回去訂個計畫,明天送來給我看吧。」純美點了點頭,注視著俊然深邃的眼眸,心裏很踏實很溫暖。
6
大學生活很快就步入了正軌。純美有點失望地發現,它並不像原先想像得那麼如魚得水,自由自在。
先說上課吧,雖然課表沒有高中排得那麼滿,可是課堂的知識容量卻大得驚人,常常是專心致志記了一整節課的筆記,純美卻吐血得發現作業還是不會!於是乎,只有華山一條路——泡圖書館!然後就得花兩個通宵,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中大海撈針,才能差強人意地完成任務。「你傻呀,作業老師又不查,幹嗎做『拼命三郎』?」下鋪的丹丹一邊抹著「美寶蓮」唇彩,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對了,差點兒忘了介紹,丹丹大名莊笑丹,是個土生土長的「北京娃」,老爸是個搞房地產的大老闆,可謂家世顯赫啊。可是,這傢伙卻一點兒不傲氣,性格特豪爽特開朗,和隨和的純美一拍即合,沒幾天就混得「倍兒熟」了。「老師不查,我哥查!」純美一聲哀號,倒在床上繼續著未完成的「革命」。
更要命的是,俊然對她的「鐵血統治」還不只如此。「要趕快準備英語四級考試啦!」「拜託,我才大一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純美悠閒地品嘗著糖葫蘆,卻被他的一通電話澆滅了好心情。「同志!那等你想吃的時候,連豆腐渣都沒有了!下面還有託福要考呢!下星期就開始吧!」俊然斬釘截鐵地掛斷了電話,純美只得乖乖就範。沒有反抗的結果是,曾經「一覺睡到九點半」的好時光一去不復返啦——清晨五點半,俊然的「奪命鈴聲」準時刺耳響起,而且「用心險惡」的他打的還是宿舍電話!於是乎,連續三天後,當鈴聲再次唱響時,全宿舍的好姐妹都睜大睡眼,用想要「千刀萬剮」的悲憤目光電擊她!丹丹更是在下鋪「鬧地震」,「再吵我的好夢,純美,小心我殺了你!!」萬般無奈之下,純美只得早早起床,然後悄悄打電話給俊然,「哥,別鬧了啊,我去陽臺背英語了。」
「哎,我說純美,你每天忙得像只停不下來的大陀螺,恐怕連拍拖的空都抽不出吧。」早上十點整,丹丹一邊有條不紊地迭著被子,一邊嬉笑著說。「順其自然吧。勞您費心啦!」純美順手給了她一記栗子,丹丹立馬還擊,兩人打打鬧鬧笑得不亦樂乎。
堅持了一周後,俊然發來短信:「小朋友,不知有沒有發現,北京初冬的日出很漂亮呢?」純美回過去的——是三個亮閃閃的巨大的拳頭!
7
「戀愛秘笈」裏常說,圖書館是撞上愛情的最佳場所。純美當初還不屑一顧,現在她終於臣服了——沒錯,她就是在這裏撞上楊珩的。
因為經常去圖書館找數據,管理員阿姨都記住她啦。期末考試前兩個月,純美才猛然發現,自己唯一一門吊兒郎當學的科目——高數,面臨著極大的掛科風險!「蒼天啊,大地啊,高數這玩意兒,咋這麼變態呀!」室長曉萌是個蘇州女孩兒,典型的吳儂軟語。她連續幾天大發感慨,百歎不厭。「大學裏有棵樹叫『高數』,走近一看,很多人吊死在上面。」丹丹一臉悲壯地翻看著「天書」,一邊下了定論,「六十天後,我是必死無疑了。」宿舍裏的悲觀氣氛,讓純美一個頭兩個大,於是她不聲不響地拎著應急燈,去了圖書館。
「純美呀,」管理員阿姨一眼就瞅見了她,微笑著迎了上來,「臨近大考了,來這兒自習的人越來越多了。你去三樓瞧瞧,可能有空座。」於是,純美看著一層又一層黑壓壓的人群,「亞歷山大」地在三樓落了腳。找了三本俊然建議的教輔數據,打開教科書,攤開草稿本,握起黑水筆,她就一頭栽進了高數的世界。那真是個灰色的地獄,到處飛沙走石,寒風凜冽,將純美僅剩的一點兒自信席捲一空。看著一串又一串公式啊定理啊分析講解啊,純美的思緒不知不覺就游離了,不知怎的就沒來由地想到了一句:「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哎喲,誰來救我一命呀!」純美心裏暗暗叫苦,搖搖頭,摔下筆,頹然地趴在了書上。突然,對面一位仁兄送來一張紙條,上狂草:「一塊橡皮擦,謝。」純美疑惑地抬起頭,紙條的主人正在不亦樂乎地演算著什麼,眉頭緊鎖,嘴巴微抿,一副超級投入的神情。既然如此,那極品紙條的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純美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兒,她輕輕把橡皮擦推了過去,也備受感染地繼續奮戰了。
午夜。
大家還在刷題。
淩晨一點。
同學們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哈欠。
淩晨兩點。
周圍的人開始陸續離開。
純美卻頭也不抬,兩眼放光地看著書——她終於有點懂了!
8
「同學,還不走嗎?」耳邊,響起了一聲好聽的男低音。
純美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對面那位仁兄。原來,空蕩蕩的大廳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周圍黑漆漆的,只有兩盞應急燈,在心照不宣地散發著亮白色的光。
「不好意思,你的橡皮擦……被我用完了。」要不是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純美還以為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那可是塊「巨型橡皮」呀,那麼神速地就「殉職」了?!順著他的目光,純美便看見了桌上那厚厚的一遝草稿紙。「我想編個多功能的程式,沒想到實幹之後才發現有那麼多難關。我就耐著性子,一道一道攻克,擦了又寫,寫了又擦,就……」「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欣賞著他的成品,一份寫了滿滿六頁紙的程式代碼,她就只剩下佩服的份兒了。「我為我的橡皮擦感到榮幸。」純美攤開兩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這時,她才細細觀察起眼前這個男孩兒——草綠色的格子衫,外套風衣,挺拔的身姿,清秀的面龐,還有彬彬有禮的微笑。
「你怎麼也熬到那麼晚?」「惡補高數唄。」「中文系的?」「嗯,程式狂,自報家門吧。」「電腦系大四,楊珩。」「中文系大一。林純美。」於是,他們在朦朧的燈光下,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純美都想不起,他們的「愛情故事」是什麼時候正式開始的。唯一確定的是,在楊珩的力挺下,她的高數拿下了始料不及的85分!驚喜呀!連俊然都大惑不解:「其中一定有貓膩!」
開始在冬天的故事,終於在第二學期得到了溫馨的發展。他們就像大學校園裏所有情侶一樣,每天都會通電話,講一些身邊的瑣事趣事,然後笑點很低地狂笑不止。還會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去看情人節電影,一起抬頭找象徵永恆的北極星……一切都很浪漫很浪漫,很快樂很快樂。
「重色輕友!」死黨丹丹備受冷落,大聲抗議。
「自重自愛!」媽媽頻繁地打來電話,刺探軍情。
「見利忘義!」俊然也厚著臉皮來火上澆油,「老哥的地位正直線下降!」
9
「你真的在和楊珩拍拖?」清晨,室長曉萌卷著頭髮,抹著潤膚乳,好不容易騰出空兒來順口問道。「嗯。」純美頭也不抬地回答,她要好好用功了,上次的抽查不過關,她可被俊然一頓好罵,到現在眼前還浮現著他的那副臭臉呢。
「我表姐和他一個系的。知道嗎,她說你肯定慘了。」「怎麼啦?楊珩是個朝三暮四的『大情聖』?」丹丹這妮子鬼精得很,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問道。「何止如此?」淑蕙剛打好熱水,推門進來,「我聽說呀,他前女友叫齊雯媛,團支部裏的『紅人兒』,是個很厲害很潑辣的角色呢。這次不明不白的,就被楊珩一腳踹了,豈不恨死純美了?」淑惠一臉同情地拍了拍純美,「姐們兒,當心點兒。」
其實,純美是早就認識齊雯媛的。她參加了B大的文學社,齊雯媛也是社裏的活躍分子,瓜子臉丹鳳眼,高挑的個子,喜歡寫很「小資」的朦朧詩,始終是不可一世的孤傲神情。「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純美一直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著距離。
然而,真是怕什麼有什麼,純美還是和齊雯媛鬧翻了。
B大舉行了一年一度的演講大賽,純美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參加了預賽,沒想到順利拿到了決賽資格!而齊雯媛卻意外落選了!「人家純美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瞧她呢,平時伶牙俐齒,孤傲囂張,怎麼關鍵時候就掉鏈子?」近來諸事不順,齊雯媛原本就很憤懣了,耳邊再送來這些風言風語,更是讓她十分惱火!再見純美時,她的目光便充滿了熱辣辣的火藥味兒,只是一直找不到爆發的時機。
正逢陽春3月,最容易犯困了。純美日日熬夜練習演講稿,起床時更是萎靡不振,走到公共盥洗室時還睡眼蒙眬。一不小心,不知被誰絆了一下,猛地摔倒在地,打翻了一大盆水。這下可好,搞得本就狹小的盥洗室,瞬間成了「水簾洞」。「林純美!」她羞愧地抬起頭,正迎上齊雯媛盛氣淩人的目光,「一大早,你想搞什麼名堂。嗯?」她有點幸災樂禍地環顧四周,加重語氣說,「瞧瞧,被你攪和得一團糟!我們的衣服還怎麼洗啊?」純美理虧,只得輕言輕語地賠罪:「真的對不起,我一定會打掃乾淨的!」「這就夠啦?哼!」雯媛挑釁地掃了她一眼,脫下濕漉漉的襪子,扔了過來,「認真洗!」為了收拾殘局,上午的西洋文學課,她差點兒沒趕上簽到。
「咦?不像她的做派啊?!」丹丹風捲殘雲地啃著麵包,瞪著狂奔而入的純美,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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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暈黃色的路燈下,純美和楊珩在校園裏漫步。
湖邊的桃花開了,好似一片燦爛的紅霞,在晚風中更是別具一番風雅和韻味兒。
「你和齊雯媛,怎麼認識的?」「大一軍訓的時候吧。」「處了多長時間?」「四年。」「那怎麼……她哪裡不好?」「她很好。」「那……」「最初的感覺不在了,就這麼簡單。」楊珩心不在焉地敷衍著。純美看著他的側臉,很平靜也很冷峻,就像在說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你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把她丟下了,不愧疚嗎?」「為什麼要愧疚?」楊珩的臉上是很真實的疑惑和茫然,「不再看重的東西,我會果斷扔下,不會有絲毫留戀。」楊珩看她的眼神很溫暖,卻是一種很自我很自私的陶醉。
「對他而言,愛情就是一場遊戲嗎?如果玩膩了,就立馬退出,重新開始嗎?」純美慢慢地走著,腳步越來越沉重。
更讓人心寒的是,齊雯媛的報復還在後頭。
按照規定,每個參賽者都要在決賽前進行試講,也就是各據一間教室,請同學們前來試聽,不僅能練一練入賽感覺,還可以收到許多寶貴的建議。可謂一舉兩得。
那天,楊柳依依,風和日麗。不巧的是,試講的時間,竟然和室友們的選課時間全部「撞車」,無一倖免。賽前,純美提前給楊珩打了電話,想讓他來助威。「他是你男友哎,這種事情,根本就應該不請自來的呀!」淑惠幫純美核對著演講稿,忙裏偷閒地插言道。可是,「哎呀!你今天試講?我現在抽不開身,和兄弟們正準備考試呢。喂,你聽見了沒?」楊珩的語氣是毫無分辨的堅持。純美失落地掛斷了電話。「行啦行啦,別難過。」淑惠安慰地點了點她的鼻子,「現在的男生,還不都一樣?我們呀,充其量是調劑心情的玩伴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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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沉重地走到教室門口,竟然迎面碰上了俊然!純美的臉上閃過一絲快活和驚喜,「哥!你怎麼來啦?」「表情還真白癡哎。怎麼,不歡迎?」俊然雙手插進褲兜,佯裝生氣,轉身就走。「沒有啦,只是,哥能來我很開心啊。」純美吐了吐舌頭,做了個OK的手勢。
教室裏人頭攢動,十分熱鬧。純美心裏溢滿了欣喜,信心十足地走上了講臺。一說出開場白,她便立刻找到了正確的感覺,狀態極佳地「口若懸河」起來。可是,剛至一半,齊雯媛竟然出現了!她悠然地敲了敲門,煞有介事地說:「團委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通知大家,請立即去大禮堂開會。」於是,同學便在她一聲又一聲的催促中,半信半疑地陸續離開了。「應該不妨礙你吧。請繼續吧。」齊雯媛轉過頭,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她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如同一把尖刀,刺得純美猝不及防。
憤怒、委屈、悲傷,像潮水般湧上心頭,但純美努力控制住情緒,仍然堅持著,繼續著演講。齊雯媛卻不依不饒,在台下來回穿梭,動員大夥兒趕快離開:「這個通知很重要,現在不去,後果自負。」同學們終於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越來越少了——終於,空曠的教室裏,只剩下了俊然一個人。
純美的聲音愈來愈低,她的情緒已處於崩潰的邊緣了。「不許哭。要善始善終,明白嗎?」俊然的聲音,鎮定又執著,那雙漆黑的眼眸泰然自若——他的命令,純美從來無法抗拒。好像度過了漫長的一年,一切終於結束了。純美邁著艱難的步伐,踉蹌地走下講臺。俊然走上前去,鼓勵地敲了敲她的腦袋,「好樣兒的,不愧是我老妹。」「不回擊嗎?哥,我會不會太懦弱了?」「不!」俊然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你要鑄造自己強大的內心世界,學會寵辱不驚。這才是最重要的。」這時候的俊然,全然沒有了孩子氣的俏皮嬉鬧。「對了,」他說著遞過一張紙,上面筆跡豪放地寫著幾點建議,「擊敗敵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自己做得更好。要加油喲!」
「嗯。」純美抿嘴一笑,終於釋懷了。
時光仿佛回轉到了初來時,又和俊然並肩走在了林蔭小路上。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遠處是一片閃爍的燈火霓虹,夜空裏高懸著銀白的明月,四周一片寂靜。「你在想什麼?」「啊?」純美抬起頭,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細碎的短髮下,他的眼神很柔和也很自然,仿佛是一片明麗澄澈的湖水,嘴角是若現若隱的微笑。不自覺的,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掠過心際。第一次,純美匆匆忙忙地埋下了頭。「天,我這是怎麼了?」她仍處在緩不過神兒的震驚中,臉倒先不聽使喚的紅了。俊然也疑惑了,探究似的注視著她。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中文系的宿舍區。
「我真是吃錯藥了。」純美脫口而出,猛地從他手裏拿過手提包,幾乎是奪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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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美沖進宿舍,一臉狼狽。一推門,正巧聽見丹丹在義憤填膺。「純美,你沒事吧。」曉萌走過來,憐惜地捏了捏她的手,憤怒的神色還未消退。純美輕輕搖了搖頭。
「嘿,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們懂嗎?」淑惠推門走了進來,一臉詭異的神色,「純美,你的秘密被我發現了喲。」「啊?」「還裝傻,今晚是個超帥的男生送你回來的,對不對?」「不會吧。要詳細劇情!」丹丹這個「八卦婆」,一下子蹦了過來。「我走到樓下,恰好碰上他們倆。天,那個男生,肯定是校草級別的,而且氣質很好的樣子。」於是,三個人的眼睛,如同三盞電燈泡,清一色「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色。
幸好,楊珩的電話及時來救駕。純美滿心的委屈,正要向他傾訴呢。
「是我。我聽說了。雯媛一直就那脾氣,別跟她鬧啊。」純美愣在那裏,好像被狠狠扇了一記耳光。「跟她鬧,你臉上不好看,對不對?楊珩,你心裏除了你自己,還放得下誰呢?」純美摔下手機,頹然地倒在床上。
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的思緒,一片混亂。
沉沉的黑暗中,大家都熟睡了,只聽見空氣裏靜靜的呼吸聲。純美凝視著天花板,煩躁的心情終於逐漸平靜了下來。
楊珩,仿佛正慢慢從她的內心裏走出來,越來越近。第一次,純美那麼勇敢地,直接地面對自己最真實的感受。他的孤傲,他的清高,他嚴密的邏輯思維,他旁若無人的沉默,他太過自我的強大和冷漠……性格,喜好,特長,習慣甚至為人處世的小細節——她和他太不同了。「純美,你很特別,與我曾經遇到的女孩都不一樣。」「所以呢?」「我很好奇,和你在一起很刺激,很開心。」這曾是一段美好的對白,發生在微風拂面的午後。那清脆嬉鬧的歡笑,仿佛從回憶的幽谷裏迸發出來,卻在這寂靜的夜裏,悄悄刺痛了純美的耳膜。「刺激新奇,這段感情,會長久嗎?」她感到隱隱的不安。
突然,俊然的那誇張的笑臉跳到眼前,「快睡覺,別忘了還要演講呢。你這個傻瓜!」純美打了個哈欠,蒙上被子,迷迷糊糊地嘟囔著:「好啦好啦,哥,我全聽你的。」
13
週末的清晨,難得睡個懶覺。金色的陽光,透過米黃色的窗幔,悠悠地在屋內徘徊。
「睡醒了嗎?」意外地,俊然打來了電話,神秘的口氣,「勤奮了一周,今天,你得把一整天留給我喲。」「什麼事啊?」純美好奇心大發。「不多說了,快下樓吧。」握著手機,她微微有些愣神。
純美立即跳下床,打開衣櫥,挑出那件最喜歡的淺紫色蕾絲連衣裙,加上隨意而雅致的一件披肩,再迅速系好藍色碎花板鞋。匆忙地洗漱完畢,臨走時,她又不忘卷了卷頭髮。「大小姐,去約會嗎?」丹丹掀開被子,滿腹狐疑。「少管閒事啦,拜!」純美也搞不清自己的心理,只好送給丹丹一抹甜蜜燦爛的笑容。
「嗯。挺漂亮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呀。」別看俊然有時大道理一堆,家長派頭十足,其實呀,他貧起嘴來比誰都強。「喂,哥你怎麼說話呢。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呢?哼!」純美正嗔怪著,上前便擂了他一拳。在綠意盎然的樹蔭下,他倆鬥著嘴兒,心裏樂開了花。
那天,俊然帶著純美去了遊樂場。在藍天白雲綠樹下,痛痛快快地瘋了一回。「瞧你,頭髮都黏在臉上了。好醜哎。」從「極速衝浪」上下來,俊然朝她扮了個大大的鬼臉。「你還不是一樣。真好意思說!」純美頑皮地推了他一把,兩人嬉嬉鬧鬧笑成一團兒。傍晚時分,有些疲憊了,霓虹閃爍中,他們走進了B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廳。
窗外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朦朧間,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同樣飄散著清香的咖啡廳。初見時,那個談笑風生,落落大方的男孩兒,還有那個有如小鹿般惴惴不安的女孩兒。所有的一切,都恍然如昨。
變魔法似的,俊然從身後,拿出一個裝飾精美的禮物,笑意盈盈地注視著她。純美攪拌著咖啡的手,驚愕地停在原處,她有些猝不及防。「純美,你快到二十歲了。二十歲,就是大人了,這是我送給你的成人禮喲。」「嗯。」感動和溫暖,如同潮水般在心底蔓延。純美低下頭,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快接受老哥提前的賀禮吧,小傻瓜。」俊然平靜地慢慢地說著,「我知道,二十歲生日當天,你的時間,只會留給楊珩一個人的。」純美猛地抬起頭,正好撞上他少有的深邃的眼神。他避開相遇的目光,輕輕地笑了笑,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水晶吊燈在默默地旋轉著,氣氛突然變得很微妙。俊然那轉瞬即逝的眼神,好像一潭湖水,讓純美一下子有種落水的無力和悲傷。
廳裏,浸滿了惆悵的歌聲,正在悠悠地迴響著——
「明月不常有,難得有你在的時候,為何我的心在顫抖;一圈又一圈眺望幸福的時候,美好的期待不再有。相聚不常有,難得你在的時候,為何淚止不住地流;乘著摩天輪眺望遠方的時候,坎坷的幸福不再有。當愛還沒說出口,你已決定離開我遠走,愛已不在,握你的手,還有什麼用;當愛還沒說出口,你已狠心不再為我逗留,留下軀殼,還有什麼用……」
他們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純美真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沉默。
14
這些天來,純美真正努力做到了俊然所說的「寵辱不驚」,走道裏偶遇齊雯媛時,她甚至可以大方自然地打聲招呼。
一個月後的演講決賽,經過勤勤懇懇的準備,純美果然取得了成功,一舉斬獲了全校第二,這是歷年中文系選手的最好戰績了!
「純美天下無敵!」前去助威的丹丹大聲歡呼,和曉萌在台下歡天喜地地碰著水杯慶祝。「一匹黑馬,祝賀你啦。」楊珩走上前去,親昵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是我們中文系的驕傲!」淑惠和純美熱烈地擁抱,一貫內斂的她第一次「口出狂言」。禮堂裏人山人海,成功而快樂的氣氛緊緊包圍著純美。她探出頭,努力地張望著尋找著,只希望在潮水般的人群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一直鼓勵她支持她、要她堅持下去的身影。
回到宿舍,疲乏地倒在床上,拿出手機——純美想趕快把獲獎的好消息告訴俊然,想像著他激動興奮的樣子,自己先傻傻地笑了起來。可是,一直到深夜,他的手機竟然都處於關機狀態!最後沒轍了,純美只好心急火燎地打他的宿舍電話,竟然無人接聽!
「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純美隱隱地擔心,愈加焦灼起來。第二天一整個上午,她都坐立不安,心不在焉。「你的魂飛到哪里去了?」曉萌瞅著純美呆滯木然的神色,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又晃,「姐們兒,我說,你今天很不在狀態哎。」「不行!」純美驀地起身,「實在受不了了!我現在就去找他!」純美果斷地套上筆蓋,合上聽課筆記,在西洋文學教授Mr Chen 的驚愕注視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額……」曉萌仿佛受到了點穴術,詫異地僵住了,半晌才費解地自語道:「天下第一奇觀,『乖乖學生』林純美當眾蹺課,她一定是這兒壞掉了。」曉萌抬手摸了摸自己碩大光滑的腦門。
純美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毫不猶豫地跑著,飛快地穿過青蔥的樹叢,高大的塔樓,開滿紫藤花的長廊,整潔敞亮的實驗室,徑直朝經濟學院的宿舍樓奔去。
她喘著粗氣地來到樓下,披頭散髮地迎面撞上了劉子昂和戴豪。「俊然呢?沈俊然在哪?」「你咋啦?」劉子昂大惑不解地看著她,一臉的無奈加痛苦狀。純美這才意識到,心急如焚之下,她的雙手如同螃蟹的鉗子,死死夾住了這位仁兄的細嫩胳膊。「對不起,」她有些窘迫地鬆開手,「我哥他怎麼樣了?」「他活得好好的呀?!」這下輪到戴豪更加大惑不解了,他的「老鼠眼」探究似的眯成了一條細縫,「最近,我們四通宵在圖書館刷題、查資料、寫畢業論文,忙得不分晝夜,暈頭轉向。這小子,現在正在宿舍補覺呢。」
眼見為實,純美還是心存疑慮。等到上了樓,瞧見睡眼蒙眬,起身開門的俊然,她才徹底地放了心。「咦,純美?你怎麼來啦?」俊然微笑著,但仍遮掩不了他驚訝的神色。「你幹嗎一直關機啊?人家擔心死了!」埋怨的話一出口,純美便立即後悔了,「好直白好掉價呀!」她簡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俊然顯然明白了什麼,他的語調是頑皮歡快的:「好,我一定遵命,不關機了好不好?」
「是你啊,純美。」俊然的身後,又閃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很活潑幽默的李顯。「好啊,」他機靈地眼珠一轉,壞壞地笑道,「你們,兩情相悅好久了吧!哈哈,被我發現了喲。」純美溫和地笑著,她並不想辯駁什麼。
令她驚訝的是,俊然注視著她,也沒有否認什麼。
15
忍耐再忍耐,堅持又堅持,純美和楊珩終於走到了最後。
「為什麼?」楊珩雙手插在褲兜裏,他的眼裏溢滿了疑惑,但沒有太多的哀傷。「你有沒有聽說過,太多不同的兩個人,相互吸引也只是一瞬的幻覺。本質相同的人在一起,才會安全而長久。」盛夏的風拂過臉頰,純美一字一字地說著,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然,「楊珩,我承認你很優秀。但是,我們有太多不同了,對不起。」
然後,他們平靜如水地寒暄,冷淡疏遠地微笑。「對你來說,又是一場簡單的遊戲結束了,不是嗎?」純美淡淡地問。楊珩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然後,他們決絕地揮手,轉身,分道揚鑣。
暮色裏,看著楊珩漸行漸遠的背影,純美知道,這個男孩將走進她塵封的記憶裏,走進她不再留戀的書頁裏,成為她永遠的過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16
元旦那天晚上,純美和俊然相約一起去廣場看焰火。
深邃的夜空中,晶瑩閃爍,繁星滿天。五彩繽紛的焰火如一朵朵美麗的春花,在天空中盡情地綻放,耀眼的光亮中映出一張張蓬勃的青春的笑臉。
在這一片絢麗美好的氛圍中,俊然和純美相視而笑,燦若星辰。
「哥,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純美仰望著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嘴角牽起一道柔美而幸福的弧線。
這時,清脆的迎新鞭炮聲,正從不遠處歡快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