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酒者

子初

伊芮人長得平凡,可以說毫無女性魅力,卻聰明過人,北京名牌大學電腦軟體專業碩士畢業,就職於中關村一家高科技公司,年薪百萬,名副其實的金領。事業上春風得意的她,在愛情上卻幾乎是個白丁,沒什麼戀愛經歷,30歲這年經人介紹認識了瑞典人雼。雼是個離婚男人,50多歲,1.86米的大個兒,五官過於集中在狹窄的臉上,實在談不上好看,特別是那對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讓人覺得氣短了一截。兩人相識、相戀、結婚,一切是那麼地順理成章。婚後,伊芮很快發現了雼的致命弱點,他嗜酒。

 

開始伊芮以為他只是會朋友或外出吃飯去酒吧時才小酌幾杯,雖然婚前他也喝醉過幾次,但她以為那是偶然所為。生活在一起後,才發現他幾乎天天都要喝酒,常常處在似醉非醉的微醺狀態中。伊芮試圖勸阻,她找來有關文章讓他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嗜酒危害健康云云,雼表示願意減少飲酒量,可伊芮發現他總是找各種藉口喝酒,什麼心情好啊、和朋友吃飯啊、慶祝什麼好事啊等等不一而足,一喝起來就喝多,醉醺醺的,神志不清,惹得她心煩。

當他們與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礙於情面伊芮不好橫加阻止,於是就更加反對雼在家的時候喝酒,而這在雼看來是不近情理、難以接受的,他們總是為此吵架,鬧不愉快,由於伊芮的強勢,每每都是以雼的妥協和退讓而收場,可畢竟積習難改。

北歐國家由於氣候寒冷,有飲酒驅寒的傳統,男人們平常在下班回家路上總要去一兩家酒館喝幾杯,有時邀上朋友一道邊喝邊聊,有些人已經相當程度地依賴酒精了,就像毒品一樣上了癮,難以戒除。在芬蘭,酒精已經超越心臟病成為成年男性的頭號殺手,還有10%的成年女性死於酒精。據說芬蘭男人喝酒的目的只是為了喝醉,芬蘭員警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把醉倒在電車上的人扛下來。英國有相當數量的人嗜酒如命、酗酒成風,據說英國人被描繪為醉鬼已經2000多年了,英國人普遍酷熱衷於狂喝濫飲,所以酒吧無處不在,獨特的酒吧文化早已成為大不列顛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有「先有教堂、酒吧,後又城鎮」之說。每日下班後,特別是週末假期,一個個酒吧人滿為患,往往是門外也站了一圈,人手一杯,不需要任何下酒菜,各個怡然自得。據英國議會發佈的報告,約300萬英國人嗜酒成性,40%的英國人每週至少有一天喝得爛醉如泥。而在俄羅斯男人們嗜酒豪飲更是舉世聞名,他們不分時日、不辨季節、不挑場地、不求目的地說喝就喝,常常整瓶整杯一口下肚,一醉到底。

雼承襲了北歐男人嗜酒的習性,伊芮卻毫不知情,隨著他們相處日久,雼越來越多地暴露了他對酒精的依賴程度,她也越來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她對喝酒這個問題就變得越來越敏感,一看到雼喝酒便條件反射般地開始緊張,生怕他喝多、喝醉。而雼呢,不爭氣地常常喝多,伊芮一看到雼那幅萎靡不振的醉態就煩就氣,他們不知為此吵了多少架,傷了多少和氣,可事情卻不見改觀。

伊芮態度越加強硬起來,她給他規定只有週末才能喝酒,雼表面接受,卻想盡辦法找藉口打破這個清規戒律。一次週四,伊芮下班回家,看到雼和朋友在家正坐在沙發上聊天喝酒,她當下就對那朋友黑臉,說我好不容易讓他消停了一陣兒,你怎麼又招惹他喝酒,今天又不是週末,喝完你拍屁股走了,我還得收拾他這個爛攤子。她這一黑臉,朋友覺得很沒趣,坐了一下就悻悻地走了。雼覺得她在朋友面前不給他面子,兩人吵了起來。

「今天雖說不是週末,但朋友來訪,喝兩瓶啤酒也不為過吧,幹嘛這樣大驚小怪的?不近情理,還把朋友得罪了。」雼沒好氣地說。

伊芮聽了更生氣了,「不是我不近情理,是你總把握不住自己,一喝酒就喝多,如果你是一個有自制力的人,我何嘗需要這樣一天到晚擔驚受怕的?我這樣受的罪還少嗎?」她越說越覺得委屈。

雼自然不喜歡被揭短,不服氣地說:「我這段時間做得怎麼樣啊?你把我朋友都得罪完了,沒人來找我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你是不是就高興了?」

兩人越吵越氣,說的話也越來越傷人,最後伊芮奪門而出,臨出門前甩出了一句:「我真受夠了,咱們分居吧!」不由分說,拿了幾件衣服裝了行李箱就奪門而去,雼想攔也沒攔住。

伊芮走了,雼心裏一片亂麻,精神上比較脆弱的他此時既痛苦又不知所措,他信步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進一家大型商場。當他走過一樓的化妝品櫃檯時,兩位正在購物的小姐轉過身來跟他打招呼:「先生,你好!」他轉過身來,看了看小姐,看到她們性感和暴露的著裝、濃豔的妝容、挑逗的眼神、曖昧的肢體語言,他立刻明白了她們的身份。「要按摩服務嗎?」,雼回說:「什麼價格?」她們使了個眼色,三人便走到了大街上,邊走邊談起價格來,雼說:「我要你們兩個多少錢?」

雼領著她們來到他的另一處公寓,他喝乾了一瓶啤酒,和老婆吵架吵得口乾舌燥,脫衣服上了床,兩位小姐正在衛生間洗澡更衣,他坐在床上等著,想著今天不知會玩出什麼花樣來,不由得期盼起來,早把跟老婆吵架的事忘了。兩位小姐出來了,只穿著內衣的她們爬上床來,開始進行前奏曲。

正當床上三人準備進入主題的時候,忽然聽到大門鑰匙開鎖的聲音,雼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門就被打開了,他心裏大喊了一聲「不好」,他知道那一定是伊芮,只有她有鑰匙,可她怎麼會神兵天降地出現在這兒呢?這會兒他已經聽到腳步聲走近,「雼、雼」,是伊芮的聲音,他嚇得臉變了顏色,兩位小姐也大驚失色,慌忙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正要往衛生間裏跑,伊芮已經沖了進來,眼前的場景令她大出所料,「雼……」拉著的長聲戛然而止,兩位小姐沖進了衛生間,「啪」地關上了門,伊芮明白了一切,她身子失去重心靠在了臥室門上。雼全身赤裸臉色慘白地靠在床上,伊芮和他對望著,誰也沒開口說話,時間好像凝固了,只聽見衛生間裏淅淅索索穿衣服的聲音。

半晌,伊芮指著衛生間說:「這是怎麼回事?她們是誰?」

雼羞愧難當,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事,他支支吾吾地說:「芮,你都看見了……你你怎麼在這兒?我還……以為你去了你父母那兒了……」

「去了我父母那兒就不知道你幹的好事了,是不是?跟你說吧,我是要去來著,半路上惦記著你,想回來跟你和解,看你不在家,想你可能來這兒了,就一路追來了,想不到啊,你卻背著我幹出這種噁心的事兒來,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你……」伊芮越說越氣、越說越傷心,她淚流滿面,委屈、痛心、噁心、痛恨五味雜陳。

雼無言以對,「芮,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我只是……」

「別說了!」伊芮聲嘶力竭地喊,「你說,她們兩是不是妓女?」

「不,不是」,他不敢說是。

「我不信,你一弄就弄了倆,我前腳走,你後腳就招妓女,你太讓我寒心了!」

雼從床上起來穿衣服,然後走過來拉她,她「啪」地把他的手打向一邊,「雼,我算是認識你了。」說完轉身摔門沖了出去。

都走了,雼才靜下心來思考剛剛發生的事,他感歎今天碰上黴運,被伊芮捉奸在床,如此奇恥大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相信這一定是上帝對他的懲罰。現在他該怎麼辦?伊芮一定很受傷,這對於一個妻子來說莫過於最大的打擊,她受得了嗎?她會不會提出離婚呢?如果她提出離婚的話,天啊,那可不得了,依照瑞典法律,夫妻一方因外遇導致離婚的,有外遇的一方必須每月從收入中支出一半作為贍養費給另一方,此外,還要支付一大筆精神賠償費,那將意味著他一輩子的積蓄將損失一多半。他不敢想像後果,他不能讓它發生,他要想盡辦法保住這婚姻,哪怕不惜代價。

於是他在腦子裏盤算著如何安慰伊芮受傷的心,他深知妻子的習性,她是那種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人,她有女人的通病,就是她們都需要被人愛。他設想了幾種方案,之後,他給她打電話,但任憑他怎麼撥打,她都不接。第二天,他接著打電話給她,她仍然是不接,第三天如是。他著急了,莫非她真的鐵了心要跟他離婚麼?他知道她現在一定住在某個飯店,因為他們每次爭吵、鬧變扭,她就會出去住飯店,不過每次也就一兩天就回家了,或是他去接她回來,而且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不接電話,可見這次的嚴重程度。他想她現在應該還沒考慮好要跟他離婚,否則她就會給他打電話談離婚的事兒,那就完了,現在她可能正在內心苦苦掙扎、猶豫中,尚未定奪,他要趁這會兒勸解她,讓她打消離婚的念頭,讓她回心轉意。

他開始聯繫她父母,可是他們語言不通無法交流,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辦法,要是有個他們共同的朋友出面說和就好了,可他不認識伊芮的朋友,他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找,忽然,他看到了一個人的名字,那是他曾經追求卻遭到拒絕的一位女士餘礫,他們仍偶有聯繫,他覺得也許她能幫幫他,除了她還能有誰呢?也只有去求助於她了。

雼撥通了餘礫的電話,向她說明情況,餘礫陷入沉思。早就聽說伊芮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位中關村精英,如今他們夫妻之間的走到這一步,想必矛盾由來已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能勸解得了嗎?她也不想摻和他們家庭的事,可礙於雼苦苦相求、可憐兮兮,她動了惻隱之心,她想至少可以試試,於是他答應說只試試看,不保證成功。

餘礫把從雼那裏瞭解到的一些關於伊芮的情況理了理頭緒,反覆考慮了幾次如何著手跟她談。這天晚上8點多,她撥通了伊芮的電話。

「我是雼的朋友,受他的委託問候你,雼幾天來很擔心你,又撥不通你的電話,想通過我瞭解一下你現在的情況,你還好嗎?」

聽了這話,伊芮哽咽了,她說:「我這幾天非常痛苦,一個人住在飯店裏,單位裏也請了假,我無法工作,常常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餘礫說:「你可以跟雼好好談談嘛,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呢?」

伊芮歎了口氣說:「唉,其實,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喝酒的問題,其他問題……」她停頓了一下,「至於其他的事情,我理解他在絕望的時候頭腦不清醒,做了愚蠢的事情,我可以原諒他,但是關於他喝酒的問題,確是我不能原諒的,因為我幾乎每天都要面對這個問題,我認為這是他最難克服的毛病,是我們之間最棘手、最難解決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的生活就會一團糟,我們的婚姻就很難維持下去。」她的語氣變得堅決、強硬起來。

餘礫說:「我明白了,那麼雼對於自己喝酒的問題是什麼態度呢?你們兩人之間有沒有就這個問題達成什麼共識呢?」

只聽話筒裏伊芮又長歎了一聲,「其實這個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了,我們之間爆發了幾次了,每次他都保證要慢慢戒掉,首先儘量少喝,但是事後他又反覆食言,我在家裏到處都能發現他藏的酒瓶子,每個角落裏都有,我都要崩潰了,我感到絕望,我受不了他的陽奉陰違,他每次都信誓旦旦地答應要嚴格控制酒量,但卻又不止一次地打破誓言,我們像是在拉鋸,他一再說謊,這傷害了我。」她說著聲音又哽咽了。

餘礫與伊芮在電話上談了近三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傾聽伊芮的敘述,談到傷心處,她多次哽噎甚至哭泣,通過她的敘述餘礫更全面地瞭解了這對夫妻的生活狀況和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僅是因為雼的酗酒以及酒後失態、尊嚴掃地,另一個重要問題是他們夫妻生活嚴重不和諧,伊芮因性冷淡長期不能滿足丈夫,她更不懂得如何使丈夫快樂,不能給他最徹底的幸福,而且因為她的自私,她絲毫不關心由此給丈夫造成的苦惱,反而在丈夫與她耳鬢廝磨、百般求溫存的時候,毫不留情地伸手打他的臉,然後把他推出門去反鎖上。她也知道自己作為妻子的失職卻不想改變,她從丈夫那兒需要的僅僅是一份溫存、體貼和家的感覺,而她自己所能給予對方的卻很有限。

此時的她像一支受傷的羔羊,心靈需要撫慰,可她卻因為對丈夫的失望而拒絕他。餘礫感到伊芮似乎對雼並沒有完全絕望,在內心深處還有留戀,這樁婚姻似乎還有救。在這以後的一周內,餘礫每天晚上與伊芮通話,聽她訴說和哭泣,安撫她受傷的心靈,舒緩她的情緒,開解她的矛盾和糾結,同時把事情的進展以及伊芮的情況打電話告訴雼,又把雼的掛念和思念轉達給伊芮,在他們夫妻之間鴻雁傳情,這一切都是通過電話進行的,這期間餘礫與伊芮從未謀面。一周以後,雼打來電話說伊芮回家了,他們夫妻又重歸於好,此後餘礫再也沒有聽到雼的消息。

三年後的一天,餘礫忽然接到雼打來的電話,「我能見你嗎?」

「什麼事?伊芮呢?」餘礫問道。

「她上班了。」

「你怎麼不去上班?」

「我,我今天不用去……去上班。」

餘礫聽得出雼準時又喝酒了,「雼,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是喝……喝了點」雼醉醺醺地說。

他們約在附近一個咖啡廳,餘礫先到了,一會兒只見雼緩緩地走過來,他顯然走路略微有些不穩,神情也是木木然的。

「你和伊芮怎麼樣了?」餘礫開門見山地問。

「她又離家出走了,現在在飯店裏。」雼沮喪地說,「臨走前她對我說,她已經不愛我了,她要跟我離婚,你知道親耳聽她說她不再愛我了多麼受傷嗎?」他的眼睛裏噙著淚水。

「你覺得她以前愛你嗎?」餘礫問。

「我不知道,她說愛的。」他神情落寞、悲哀,這會兒,他像是一支受傷的羔羊,需要撫慰。可他妻子在哪兒呢?

「你也別太難過,她不是已經離家出走過很多次了嗎,也許她過幾天又好了,又回到你身邊了呢?」她安慰他說。

他搖搖頭,「這次不同,她說她已經受夠了我了,她說她已經不愛我了,都過去了。」

餘礫默然,她不知道她還能做些什麼。三年前她幫了他,讓伊芮重又回到了他身邊,而現在,她看著眼前這個一大清早就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傷心的大男人,心想一個好端端一個大男人就被酗酒給毀了,一個好端端的家也被毀了。

望著雼搖搖晃晃漸漸遠去的身影,她心裏一片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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