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美錦
老街舊巷歲月長，一盞涼茶憶往昔——題記
猶記得幼年時，我常與爺爺穿梭在澳門喧囂的街市中，耳邊呼嘯過的總是人聲鼎沸：或有沿街設攤的商販應接不暇地在招攬客人，或有熙來攘往的旅人怡然自得地談天說地。那日，我隨爺爺一起買完菜，然後穿過街市，卻不是記憶裡回家的路。
而一刻鐘過後，再抬眼便是偏於舊巷一隅的涼茶老鋪子。那時候，爺爺總是喜愛在回家前品一盞涼茶——坐在小木凳上，手握一茶杯，吹著一兩縷閒風，嘴裡唱著幾句歡快的小曲，而眼神卻總是遙遙地望著遠方，或者有時還低頭打趣我：「錦，這涼茶是個好東西嘞，嘗一嘗？」我總是皺著眉，鬱悶地搖搖頭，捏著爺爺的袖子，企圖他能早點帶我回家。那時的我還不解，只覺得那苦得令人作嘔的味道實在不討我喜歡，氣息間皆是發出苦澀的味道，破舊的電風扇在耳邊嗡嗡作響，直叫人心煩，而煩躁的我總會跑到鋪子門口，托著臉看著街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時隔幾年，我未曾拜訪的我信步來到涼茶老鋪子前，映入眼簾的依稀是記憶中模樣——店內的或明或暗的裝潢映襯出傳統的氣息，斑駁牆壁上的掛曆和鐘錶翻閱滴答著歲月的痕跡，盛有涼茶的保溫瓶上磨損出一段段舊日時光，淡淡的中草藥香沁人心脾……我恍惚了一陣——「卻是故人已去，故地仍在。」我感嘆道。
思緒漸漸回來。眼前，盛好涼茶的小碗於手中端著——輕啜一口，是記憶中的苦澀，卻並不令人生厭，反倒讓人倍感親切。初入口時，它悄悄划過味蕾，卻直達心脾，由內而外滋潤心神。片刻，它又徘徊於腦內，醒神卻不強烈，恰如炎炎夏日一陣微風吹拂臉龐的清涼。這時爺爺所愛涼茶之滋味便是如此吧，思緒漸漸飄遠……
一碗茶畢，我抬頭望瞭望日光，續了第二碗，想著偷得半日閒時，空坐著有些無聊，便與一旁的老闆娘攀談起來。
「阿姨，我小時候經常和爺爺來這，你們這家店開了多久啊？」
「開了好久了，有幾十年了吧。」
「那大概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這家店就在了吧。」我邊思索邊回應她。
「你還年輕的很，小姑娘。」老闆娘笑道。「我們這家鋪子大概傳了幾代了，可是有名的涼茶鋪子呢！前些年公公才傳給我們哩。」
「那你們會一直做下去嗎？」想起這些年因疫情關門的店鋪不少，我突然冒出此話，後才發覺有些不妥，又連忙解釋道：「你們家的涼茶其實很好喝。」
「大概會的。」她並不在意我的冒昧，「都做了這麼多年了，也有感情了，而且公公很在意這個涼茶鋪，能做自然就做下去。」
「那挺好的。」我笑著回她。
「現在的年輕人喲，都不喜歡喝涼茶，又是嫌苦，又是嫌難喝的。唉，這可是好東西呢！」老闆娘嘆道。
我微微一愣，往昔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你呀，怎麼那麼不喜歡涼茶咧？這是好東西，不苦的，還回甘呢，嘗嘗！」手中的茶杯微微顫抖起來，風彷彿有些大了，好似迷了雙眼，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我垂著眸，斂下情緒，想起了爺爺後面接著的話：「涼茶啊，可有清熱解毒，祛火祛濕的好處呢，比綠豆湯還好用些呢。這是我們這邊的特色，外面的還不正宗呢。爺爺家小時候也有涼茶鋪子，那才是地地道道的味道，可惜啊……可惜……」每到這時，他總會感嘆惋惜一番，呆呆地看著茶杯，再爽快地一飲而盡。
身旁的老闆娘倒是沒有注意到我的走神，又拉著我聊起了一些巷里巷外的趣事。兩盞茶後，我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如爺爺那般，遙遙地望著遠處，思緒又漸漸飄遠……
臨走時，人煙已漸漸散去，遠處的鱗次櫛比的高樓燈火輝煌，卻流光溢彩得過於奪目。而近處的一盞盞街燈徐徐亮起，卻在漆黑的天幕下顯得別樣地耀眼可愛，小巧精緻。傍晚的老街市，散了些市井煙火氣，多了些安寧靜謐之感。忙碌的商販們也緩了緩手上的速度，做著最後的收尾工作。我跟老闆娘道了別，走出茶鋪，循著古街，緩緩歸之——兩旁的老房子保存著歷史的痕跡，被燈光輕輕籠上一層紗，屋檐和牆面被風雨歲月磨損了太多風光，卻無聲立於商鋪之上。巷內，老人們坐在門檻上聊著天，談著心事，講著過往——那些是屬於他們的故事，屬於他們的往昔，像是塵封的美酒，隨著一年一年逝去的年華，愈發香醇，真可謂是「一代人，一代魂。一盞涼茶，一方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