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腳印(組詩)

藍狐
本名任東升,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撫順市作家協會理事,現為撫順礦工報社副總編輯。作品散見於《當代·詩歌》《星星詩刊》、美國《新大陸詩刊》、加拿大《海嘯派詩刊》、西班牙《中西詩典》、澳大利亞《當代國際漢詩》等國內外報刊。出版有詩集《詩之鶴》,散文集《鎏金的典藏》,長篇小說《粉足》《煉獄1929》等。

 

 

沒有帶傘

 

一場四周都鑲著陽光的雨

劈頭蓋腦灌下來

我站在雲的下麵,沒有帶傘

 

說不准是我正在穿過

一場甘霖,還是這一番亮閃閃的

抽打,早有安排

 

就像開心的和不開心的日子

到底是必須的活法,還是它

故意找上門來

 

一縷風

 

我靠著一縷風睡著了

只因為它的清涼

 

從北邊的一場豪雨中吹來

從後山的山洞裏吹來

從河道上見不到陽光的橋樑下吹來

從夢裏邊越走越遠的母親的背影裏

吹來

 

醒來的刹那,不知為何

我的周身已是大汗淋漓

 

只是下午

 

下午未了之前,我還可以講三個故事

樹上的鳥還沒回來

熟悉的風景裏少了動感

可是這沒什麼,不過是說出去的話

被翅膀銜走,不過是你偷走我的靈感

寫進詩裏,我依然大聲地

朗讀出來

 

我的第一個故事說記得

第二個故事講忘卻,第三個

那不是故事——在你越走越遠的

背影裏,我看到黑夜正在被

撕成粉末

 

一滴雨

 

一滴雨落在我的左臉上

在我正要喊出一個人名字的時候

它涼得像一聲歎息

滑落的瞬間,我的嗓音被水霧掩埋

 

一個人要夢寐多久才會被作成思念

一個愁雲要堆積多久,才會

擠出一聲歎息——那麼明目張膽地

和一個人的名字,蒸騰,而後滑落

 

左臉,從此便開始空落得幾近虛無

像是沒有得到安撫的心跳

從此後在每一個雨天

莫名加速

 

揀腳印

 

我要揀回多少腳印

才不必在夜深人靜時候

一次次,去到黑色的深處

探往。那些熟悉和陌生的

路口,在被我驚醒之後

忽而變得好個慌張

 

誰說,此生走的路越多

往生要收回的驚擾會越繁忙

像是在毎一次靈魂出竅時候

都要用盡所有心力

拉它歸倉

 

可是啊,毎當我將走失的

腳印,找回了一路

卻將無端的冒失重又遺留了

一行又一行

 

生日

 

這大雪,深得像我的生日

可惜沒有風,吹不走記憶裏

母親的疼

連著心的疼啊,在大雪穿過新年的

舊衣裳的那個早上

我成為了一個女人

撕裂的元兇

 

可是如今她不在了

疼留在我的心裏,每到年關

都會從歲月的井底

湧出來,寧死也不肯封凍

再大的雪又能裝飾了什麼呢

 

其實誰的胸口都牽著

一個背影,在陰陽的底片上

真實的叫人顫抖

你喊她她也不回身

你喚她她也不回應

她就倚在左心房的門楣上

守著你,慢慢變老

 

可是,雪的白髮又如何能

欺騙了歲月的神經

踩下越來越深的腳印才發覺

所有的堆積

總歸要消融得,無影無蹤

 

最後的葉子

 

它就掛在那裏,劇烈地抖動

就是不肯撒手

吹過它的風都疲憊了

漆在季節頭上的銀霜,像歎息

勒出葉脈

 

在距離春天最遠的晚秋

最後的葉子用最細弱的掌溫

拉緊挽留,就像多年前

那個秋夜,母親拉著我這個枝椏

寧死也不肯鬆手

 

夏夜的蟬鳴

 

樹葉依著仲夏的蟬鳴

三米外,悲秋的歎息隨風飄落

巨大的轟響,被委屈的脈絡

默默收緊,我走過去的腳步

比對一個季節和一個人的

挽留,晚了七秒

 

這夏夜裏孤獨的誇張的唱敘

多麼像星河岸畔,那一介挑夫

守著如何也不忍心長大的兒女,在喊

大河且清,且淺,且由著那喜鵲

搭起一架浮橋,抑或就此斷流

也好彌合了,相思拉扯的險灘

 

只是蟬鳴,再一次彈撥開

聽得倦了的葉子,扭身落下

鋪了一地的相思,早已腐朽成泥

 

暗語

 

我過河的時候,那一盞

好像已暗藏了許久的燈,亮了

在我家的方向,暴雨過後

被清洗得泛出星星一般光彩的

大橋的一側,像是忽然大聲喊出的

暗語,明晃晃地,叫醒了我的心

 

這亮閃閃的,撫慰心靈預言或密語

我沒有跟任何人去說,只是偷偷地

將它與心靈交匯的靈感的愉悅

纏繞在心神幾曾陰鬱的

底片上,只等待某一個

相同或者相似的夜下,放肆地投印在

每一個懂得閱讀它的

視網膜上

 

我所在的城市,被一條河

分成了兩半,我即便很簡單的一次出行

都要借助河上的橋,完成穿越

就像我所要續寫的人生

同樣是被一道又一道的山巒或者水路

加以阻隔,想要穿越它們,我務必要

用心架橋,並希冀著能在沖上橋沿的

刹那,有一盞燈,剛好

開始了閃爍,就如剛才,我過河的時候

那一盞好像已暗藏了許久的燈

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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