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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蛋餃?我從來沒吃過,我們點一份來試試。」
「不要點,我不想吃。」我撒了個謊,我不是不想吃,我是不敢吃。
那天,我和同事一起去了一間上海餐廳吃午餐,沒想到會看到有蛋餃這道菜。至少,我從來沒有在外面吃過蛋餃,每次都是外婆煮的,所以其實我並不知道其他蛋餃的味道。偏心的我知道在我心目中其他人煮的永遠都比不上我外婆煮的。
蛋餃的型態像極了金光燦爛的金元寶,上海人覺得蛋餃寓意財富,所以上海人在春節期間都喜歡吃蛋餃。在我們家不止只有春節的時候才吃,只要有外婆在,我們隨時隨地都能吃到蛋餃。蛋餃是我外婆的拿手小菜,首先把新鮮的豬肉加一些外婆的秘方醬汁混合在一起,再倒一點點的蛋液在鍋裡,把雞蛋變成一個小圓圈的形狀,然後就把豬肉放進去一起煎,最後包成一個又一個的蛋餃,好吃極了。
外婆雖然是上海人,但很多年前她已經搬到去廣州。小時候的我,常常都很期待外婆能來我們家住。每次她來的時候,我都總是要黏著她,每天晚上我都會抱著洋娃娃跑去外婆的房間睡。可是,外婆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廣州,我們相聚的時間不多。外婆是位廚藝高手,每次她來澳門的時候,我們都會有好吃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外婆站在廚房裡的背影。這些年來,時間靜悄悄地把外婆的那頭烏溜溜的黑頭髮變成閃閃發亮的白頭髮,皺紋也慢慢地點綴了她那雙能煮出人間美味的手。小時候,我不覺得外婆老,在我眼中,她還是很年輕,與老人這個形容詞完全沒有半點關係。外婆喜歡牽著我去很多地方,她會帶我去街市,去公園,去茶樓。我印象中,外婆每次帶我去街市時,她都是中氣十足地說出她想要買哪塊豬肉,要買多少錢,哪條魚看起來比較新鮮等。以前是外婆牽著我到處去,轉眼間,換成了是我牽著她慢慢地走。
外婆會暈車,所以她很少坐車來澳門,她很多時候都是坐船來澳門的。當時的我年紀還是很小,現在的我怎樣都回想不起來,原來以前是有船從廣州來到澳門的。到底是哪個航班?在哪裡上船?哪裡下船?我都竟然完全不知道,還是當時的我年紀真的太小,記憶有點出錯?我只記得每次她來到澳門的時候,她都會帶著一條寫著祝君安好的白色毛巾,她說那是坐船的時候發給每個人的毛巾。我還是依稀地記得那條毛巾的觸感,一點也不柔軟,粗糙得很。節儉的外婆說能用的話就不能浪費。在我睡前,外婆都會盛一盤溫水配上那條我曾經不喜歡的白色毛巾來幫我擦擦腳,她說暖烘烘的雙腳會讓我好睡些。以前的我不喜歡那條不精美的毛巾,但是現在的我真的好希望能再一次觸碰到那條簡單卻溫暖的毛巾。
漸漸地,外婆的身體不再像從前那麼的輕盈,她不能夠再自己一人來澳門。想要見她的話,我們就要去廣州探望她。每當我在電話的另一端聽到外婆開心的聲音說:「你們這個星期來啊?那麼我要準備一些家常小菜給你們。」外婆口中的家常小菜在我眼中能夠媲美任何一間米其林餐廳。每次我們去廣州的時候,外婆都總會準備一大桌的飯菜,蛋餃永遠是最受歡迎的。外婆還會另外包好一些蛋餃裝在一個大的玻璃盒裡讓我們帶回澳門。回到澳門,我們只要直接把蛋餃煮熟就可以了。
後來有一天,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只聽到媽媽拿著電話放聲大哭。我緊張地走到去她身旁,看到她滿臉是淚。那一刻,我有預感是關於外婆的。
我再也吃不到外婆煮的蛋餃,我很後悔每次外婆教我調那個秘密醬汁的時候,我都沒有認真地聽,我更後悔從來我都只是坐在餐桌前等吃,從來沒有陪伴過外婆煮過一餐飯。我試過自己動手煮蛋餃,但卻再也嚐不到那個味道。後來的我才發現再美味的食物都不能跟著我們去未來,只能停留在記憶裡。那是屬於外婆特有的味道,我品嚐的不是食物,是回憶。
我好努力地要記著每一件關於外婆的事,可惜,我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每當我想到這裡,我便會很難過。每天我都會想起外婆的聲音,希望我每天這樣回憶著便能記得久一點。直到現在我還是清楚地記得外婆家的電話號碼,儘管我知道這個號碼已經是一個空號。彷彿只要我還記得這個號碼,某程度上這個電話號碼一直都是能接通似的,就能把我帶回到那些美好的時光。
今年的年初一,我帶著女兒回娘家。
我驚訝地指著眼前的蛋餃說:「是蛋餃!我好久沒吃過了。」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外婆煮蛋餃的,媽媽從來沒有煮過。
媽媽回答:「在上海,過年時都要吃蛋餃的。」她看著我女兒微笑著說:「也能讓她知道我們上海人的習俗。」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蛋餃放進自己的口裡。雖然味道比不上外婆煮的,但是這道菜帶給我們家的溫度一直都在。每當想起這盤暖呼呼的蛋餃時,心裏總是無比的溫暖。
外婆把她的一生,她所有的愛奉獻給了家庭,給了我媽媽,我媽媽把這份愛給了我,我把這份愛再傳遞給我女兒。我們永遠都是彼此的牽絆,這份愛會一直延續下去。
雖然外婆已經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但她在我心中是永垂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