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嫂

韓素彩

河南省禹州市順店鎮大韓村人,禹州市作協會員。

 

四叔的堂哥是捏先兒。捏先兒是土叫法,官名是正骨先生。
解放了,四叔一直在外雲遊的堂哥回來了。堂哥身後跟了個堂嫂。堂嫂十八歲,叫瑤瑤。瑤瑤本是個脂粉風塵——青樓女子,館子解散了,無處安身,就跟著大她二十歲的堂哥回來了。
四叔爹娘死得早,家裡沒有一片可耕種的地,只給他留下兩間破房子。為了糊口,四叔十四歲時就拜鄰村李福為師,學釘鍋錮漏鍋。
但四叔喜歡和釘鍋錮漏鍋風馬牛不相及的唱戲。四叔擔著挑子走村串巷吆喝著釘鍋錮漏鍋,走到哪村,聽見有弦子響,他就挑著挑子往戲場跑。到了戲場把挑子往戲台前一摞,往地上一圪蹴,就把釘鍋錮漏鍋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看得多了,四叔就學會了唱青衣。
那年四叔十七歲,四叔瘦瘦的,長得眉清目秀,性格靦腆,像個書生。那天四叔擔著釘鍋錮漏鍋挑子一邊悠悠地在路上走,一邊有情有調唱著“花落流水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就看見了堂哥。堂哥笑著對瑤瑤說,這是四弟。堂嫂長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淡白梨花臉,輕柔楊柳腰。堂嫂穿一件玉色高領旗袍,堂嫂輕抬腳,款邁步,說話言語溫柔,舉止端莊。堂嫂煙花卻不水性,像個大家閨秀,四叔看直了眼。瑤瑤對著四叔淺淺一笑,輕輕喚聲四弟。四叔和堂嫂四目相視,他靦腆地喊了聲嫂子,臉就紅了。堂嫂長得真好看。
解放後,農民成了土地的主人,四叔就不再擔著挑子走村串巷釘鍋錮漏鍋了。為了宣傳兵役法,婚姻法,村里成立了宣傳隊,四叔唱青衣。四叔不但唱得好扮相也好,一上妝四叔瘦瘦的身段一下子娉婷嬝娜風姿綽約起來。堂嫂愛看戲,四叔在台上唱,堂嫂在台下看。四叔在台上唱的是意切切,幽幽怨怨,悱惻纏綿,堂嫂在台下看得臉上是梨花帶雨。
戲罷了,四叔回家急忙忙燒鍋燎灶做飯吃。堂嫂笑他說,你在台上丫鬟僕女一大群,下台還得自己漚擠著做飯吃,過來吃一碗吧。堂哥也喊他,他笑笑說常事了,不給嫂子添麻煩了。
晚上,堂嫂枕邊對堂哥說,四弟已經二十了,該成個家了。堂哥託人給他提親,他連說不急不急。
展眼過了二十六歲,四叔的師傅得了重病,師傅彌留之際把四叔叫到床前,師傅拉著四叔的手,把她十八歲女兒秀秀的終身託付給四叔。四叔看著雙眼哭成紅桃的師妹,就答應了師傅,並保證不叫師妹受委屈。
三年後,四叔的女兒葉子和兒子金豆相繼出生了,四叔如獲至寶,從此不再唱戲,在生產隊里幹農活掙工分養家糊口過日子。
堂嫂在館子裡喝了媽媽給她的那種藥,堂嫂不能生育,但她喜歡孩子。堂嫂常過來照看秀秀他們母子,堂嫂勤快,人又好,秀秀喜歡堂嫂。
堂嫂四十歲上,堂哥走了,四叔哭罷了堂哥,又哭孤苦無依的堂嫂。他哭得是嗚嗚咽咽涕泗橫流。堂嫂沒有再往前走,從此獨居。
沒了堂哥,堂嫂家裡有啥重活,四叔就過去幫堂嫂幹,四叔敬重堂嫂,為了避嫌,四叔每次去不是帶著葉子就是帶著金豆。
四叔雖說不再擔著挑子出去釘鍋錮露鍋了,但左鄰右舍誰家的鍋漏了,都找四叔給他們補,四叔從不收分文。堂嫂的鍋漏了,堂嫂人精緻,又講究。四叔就把疙疤的邊,在砧子上有緊沒慢叮叮噹當敲得又薄又整齊,釘好的疙疤既美觀又伏貼。都知道釘鍋匠離不了甘紫泥,但四叔給堂嫂釘鍋從來沒用過甘紫泥,釘的鍋也從來沒再漏過。
堂嫂六十歲上牙沒了,堂嫂生瓜梨棗吃不成。四叔就學會了種瓜,四叔在責任田裡留一小片地兒,他單種那種噴香面甜的老婆面瓜。瓜熟了,四叔就挑豎紋深,色澤明黃發亮熟透的瓜小心翼翼地放到籃子裡,叫金豆給堂嫂送去。
後來堂嫂去了鎮上的敬老院,四叔每年還種那種老婆面瓜,瓜熟了,他還是挑豎紋深,色澤明黃發亮熟透的瓜小心翼翼地放到籃子裡,叫金豆給堂嫂送去。
二十年後,在瓜快熟時堂嫂走了,四叔哭得是老淚縱橫,嘴唇顫動著對兒子金豆說,你姆媽一輩子無兒無女,你一定要披麻戴孝把你姆媽送到墳上。
堂嫂走後,四叔不言不語天天去地裡看著瓜。那天四叔回來得很晚,夜里四叔躺下沒再起來。
第二天,給四叔打墓的人回來說,堂嫂墓前有兩個豎紋深,色澤明黃發亮噴香面甜的老婆面瓜。
四叔的老婆秀秀聽了,啥也沒說,只是拍著腿哇地放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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