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棣
遼寧省作協會員,在多份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數百篇、首,並多次獲獎。
【一】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日落時分,少男少女們紛紛擁至江邊製造浪漫。多是在校大學生,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煙火,單純而執拗。
等天黑透時,他也會到江邊走走,一個人。
同學們大多在對岸,江面不寬,依稀可聞他們的歡聲笑語,夾雜著個別女生的尖叫,一束束煙花也隨之沖向夜空,怒放。
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那種好聞的水草氣息正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彌散開來的硝煙味。雙眼被燃亮的瞬間,他分明看到了什麽,是的,那是投映在夜空中的一張張臉,絢爛而模糊,轉瞬即逝。有爸爸,媽媽,弟弟……
現在又多了一個,是小林。
對面的人群已經沸騰,他聽出來了,叫得最歡的那個女生叫糖糖。
小林曾經整日把這個名字掛在嘴上,一臉的甜蜜。
小林還曾向她表白過,就在對岸。他遠遠地為他們送去煙花和祝福,像一個忠誠而木訥的奴仆。
還是這個女孩,讓小林痛不欲生,一次次用淚水打濕他的肩膀。
小林與他反目也是因為這個糖糖。當時,小林雙眼噴火,使出全身力氣給了他一記重拳,然後蹲在那裏抱頭痛哭,仿佛他才是被擊倒的那個……
小林死了。似一只從高處栽落下來的大鳥,不可理喻。
在他死去的這幾天裏,世界上發生了很多事,喜憂參半,但似乎都與他無關。那些一模一樣的光焰與他無關,那個女孩的尖叫也與他無關。
【二】
傻小子……
用生命印證了煙花的短暫,璀璨過後便是雕零。只有那一拳還深深地印在他的臉頰上,火辣辣的,一如剛剛才發生的事。小林當他是最好的兄弟,他也心甘情願為小林做很多事,包括將一塊糖剝開送到小林的嘴邊,可他卻再也甩不掉粘在手上的糖紙……
他聽見一朵煙花猝然熄滅在水中的聲音,那是小林的嘆息。
【三】
他知道該為小林最後再做點什麽了。
他要親手做個禮花彈,這個對他來說並不難。
他老家是著名的花炮之鄉,每家每戶都是鞭炮作坊,只是他所在的那個小山村十多年前便從地圖上消失了。他還記得那天,自己因與弟弟爭一雙鞋子而挨了爸爸的打,一個人赤腳跑到了山上,一直哭到夜幕降臨。正想回家,卻聽到一連串震耳發聵的巨響,跟著地動山搖,山下一團團火球騰空而起,映紅了大半個天……
那是他看過的最盛大的煙花表演。
他從未對小林說起過。他是他們那個村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他沒有找到爸爸媽媽,他只找到了弟弟,那是半條殘腿,他認得弟弟腳上穿的鞋。當時他真希望那鞋是套在自己腳上,而弟弟則負氣赤腳跑上了山……
他很愛弟弟,有時候他會在小林的身上找到弟弟的影子,愛屋及烏,但又不全是。
小林並不知道這些。
【四】
做一個禮花彈並不需要多長時間。
特別一點的就另當別論了,為此,他搜弄到了很多火藥,還往裏摻了一些特殊的材料,他要完成一個心願,她要給小林在天之靈一個驚喜。
那天正好是小林的頭七。回魂夜。
糖糖好像並不清楚這些,在電話裏欣然應允,言語間有按耐不住的喜悅。放下電話,他很替小林不值,這樣的女孩校園內外比比皆是,他不配做小林的天使。
那個糖糖只想和自己喜歡的男生在一起,去看一場奢華的煙花表演,卻從未想過要成為這煙花的一部分。她被捆綁在一個超大的禮花彈上,嘴已被膠帶封住,眼淚汩汩地流出,沖花了精心描畫的妝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外表無比陽光的男生幹的,她曾視他為自己的白馬王子,而他現在卻像換了一副面目,正猙獰地咒罵著,哭訴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我才是最愛他的那個人,他卻不知道,這個傻瓜!」
他的淚水打濕了長長的引信。
直到警察趕來,他也沒能把那個女孩送上天,只是掉了魂兒一樣癱坐在那裏,看對岸零星升起的煙火。
在那個等同於炸彈的禮花彈裏,除了碎紙屑和玫瑰花瓣外,警察們還找到了疑似骨灰的成分。沒錯,那正是小林的骨灰,一直寄放在他那裏。
和他一樣,小林也是個孤兒。
【五】
此後,天氣轉涼,但江邊依舊有人在放煙花,一驚一乍的。
一個女孩對身邊的男孩說:「你看你看,那多像一張張臉啊……」
「嘁,哪裏像,分明是你眼花嘛。」